第五章(第2/6页)

英格兰地区的战备工事弄得她心神不宁。昨天下午,有位侍者来她房间给窗户安上了遮光帘。所有窗户到了晚上必须一丝光都不漏,这样才能保证从空中看不到这座城市。所有窗户玻璃上都用胶带贴上了十字板,保证城市遭轰炸时玻璃碎片不会到处乱飞。酒店前门口堆了许多沙包,后门则通向地下防空洞。

她最担心的是美国会搅到战争里,然后把她两个儿子利亚姆和休征去当兵。记得父亲说过,希特勒当权伊始会着手防止德国变成共产主义国家。这是她最后一次想起希特勒这个人。她除了欧洲之外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担心了。她对国际政治、力量均衡还有法西斯主义的崛起统统不感兴趣,这些抽象名词跟他儿子的命相比都不值一提。什么波兰人、奥地利人、犹太人还有斯拉夫人还是自求多福吧。她的职责就是照顾好利亚姆和休。

也不是说他们很需要她照看。南茜结婚早,而且马上要了孩子,两个男孩都已经长大成人。利亚姆已经结婚,住在休斯敦;休正在耶鲁大学读大四。休没有好好学习,最近又买了辆极速跑车,正让她头疼呢。不过他已经过了听妈妈的话的年纪了。所以他们若要参军她也阻止不了,家里也没什么好惦记的。

她知道,战争对她的生意有好处。美国将迎来一轮经济腾飞,人们会有更多富余的钱买鞋。不管美国是否参战,军备扩张是肯定的,这样一来她家的政府采购订单也会越来越多。总而言之,她预计两三年内销售额会涨一倍甚至两倍——又一个设备现代化的理由。

然而儿子被征入伍的可能性醒目得黯淡了挣钱的光环,醒目得让她痛苦。他们会赴战场,与人搏斗、挂彩,甚至在伤痛中死去的。

来搬行李的服务员打断了她病态的纠结。她询问彼得是否把行李送出来了。服务员用难以理解的沙哑的地方口音答说,彼得昨晚上就把行李送上船了。

她要去彼得的房间看看他是否已经整装待发。她一敲门,门就被一位女仆打开了。女仆用同样浓重的地方喉音回答说,昨晚他已经走了。

南茜被搞晕了。昨天晚上他们俩一起办的入住手续,南茜决定去房间用晚餐然后早早睡下,彼得说他也要这么做。他要是改主意了,还能去哪呢?他在哪过的夜?现在他又在哪?

她下楼到大堂去打电话,但她也不知道应该打给谁。她和彼得在英国连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利物浦和都柏林只有一水之隔,他会不会去爱尔兰看布莱克家族的发源地了?这是他们原本的计划。可彼得知道从那里回程会赶不上开船的。

一念之间,她请接线员拨响了婷丽姑姑的电话。

打欧美跨洋电话是很冒险的事。欧美间的电话线铺得少,有时需要等很长时间,幸运的话也要几分钟才能接上。通话质量通常也差强人意,你得喊着说话才行。

现在波士顿是上午七点差几分,不过婷丽姑姑应该已经起床了。她和许多老年人一样,睡眠少起得早。她是个很机警的人。

这会儿线路并不忙——可能因为现在美国商人都还没到办公桌旁吧——五分钟后,电话室的电话就响了。南茜摘下电话,听着熟悉的美国铃音。她脑海里浮现这样的画面:穿着真丝睡袍的婷丽姑姑趿拉着皮草拖鞋,穿过厨房那闪着微弱光芒的实木地板走到客厅,摘下了黑色的话筒。

“喂?”

“婷丽姑姑,我是南茜呀。”

“老天,好孩子,你还好吧?”

“我没事。他们宣战了,但还没开始打,至少英格兰地区还没。两个孩子没事儿吧?”

“他俩都很好。利亚姆从棕榈滩给我寄了张明信片,他说杰奎琳皮肤晒过以后更漂亮了。休用他那辆新车带着我兜了一圈。车子挺好看的。”

“他开得快吗?”

“我看他开得还挺小心的,他还婉拒了一杯鸡尾酒,说什么喝酒的人不能开马力大的车。”

“这话还让我好受些。”

“生日快乐,亲爱的!你在英国干吗呢?”

“我现在人在利物浦,正准备登船回纽约呢。但我找不到彼得了。我估计他也没和你联系过,是吗?”

“怎么会呢,我的宝贝,他联系啦。他要在后天一大早召开董事会。”

南茜迷糊了。“你是说周五早晨?”

“对呀,亲爱的,后天是周五啊。”婷丽带着丝怒气答道。她的语调仿佛在说“我还没老到连今天是星期几都不知道”。

南茜被弄得晕头转向的。她和彼得都不在,召开董事会议也没用啊?剩下的董事只有婷丽和丹尼·莱利,就他俩也做不出什么决议。

难道说有什么阴谋。彼得想干什么?

“姑姑,会议议程有什么?”

“我现在正看着呢,”婷丽姑姑大声念道,“批准将布莱克制鞋有限公司依照董事长协议之条件出售给通用纺织有限公司。”

“我的老天爷!”南茜震惊得差点晕倒。彼得要背着她把公司卖了!

一时间,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阵才费力地用颤巍巍的声音说:“姑姑,你能再念一遍吗?”

婷丽姑姑又念了一遍。

南茜忽地心灰意冷。彼得是怎么在她眼皮子底下做到的?他什么时候去谈的条件?他肯定是一看到那份报告就开始偷偷摸摸搞动作了。他一面装作会考虑她的提议,一面又密谋对付她。

她一直都知道彼得的软弱,但从没想过他会如此背信弃义。

“你还在线上吗,南茜?”

南茜哽咽:“嗯,我还在。我都目瞪口呆了,彼得一直都把我蒙在鼓里。”

“什么?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他显然是想趁我不在让这个议案通过……但他也不会在会上出现啊。我们的船今天才开——得五天才能到家呢。”不过她转念一想,彼得已经不见了……

“现在有飞机吗?”

“‘飞剪号’!”南茜想起来了,之前所有报纸都在说这个飞机。一天就能飞越大西洋。彼得是要去坐飞机吗?

“对,是‘飞剪号’,”婷丽姑姑说,“丹尼·莱利说,彼得会坐‘飞剪号’回来赶上董事会。”

南茜只觉无法接受弟弟如此厚颜无耻地欺骗自己。他跟她一路旅行到利物浦,让她以为他要坐船。他定是等他们在酒店一分手就离开,然后连夜开车到南安普顿赶上了飞机。他陪她一起聊天、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将来的打算,其实自始至终都在暗地里谋划着怎么把她搞垮?这种事他也做得出来!

婷丽姑姑问:“你也乘‘飞剪号’回来,怎么样?”

还来得及吗?彼得一定都算好了。他肯定知道,一旦她发现他上不了船就会四处询问他的下落,他肯定会想方设法地确保她赶不上。但是算准时机不是彼得的强项,漏出个空当也是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