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3/5页)

忽然间,水面的粘滞力似乎开始减小。哈利穿过水花看到河口的水面好像变斜了。他这才明白,他虽然没感觉到,但飞机头已经翘了起来。他吓得直想吐,使劲吞了吞口水。

震动变了,感觉不再像碾过车辙,而是像飞窜的水漂,一浪跃到另一浪。发动机一声嘶鸣,螺旋桨开始搅动空气。哈利暗自感慨:可能还是不行,这么大号的机器终究还是上不了天的,充其量也只能跟个超重的海豚一样划划小水波。他在上面感觉得到,飞机在向前进,向前冲,阻拦他们的水也慢慢褪下。渐渐地,水花抛到了后面,窗口往外看的视野也逐渐清晰了起来。只见机身越来越高,水面也越落越低。他心里喊着:乖乖,我们在飞;这座巨硕的伟大的宫殿还真飞起来了!

既到了空中,他内心的恐惧也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极度兴奋的快感,仿佛飞机成功起飞其实是他个人的功劳。他想欢呼。周围的人都松了口气,个个面带微笑。他又开始注意别人的眼光,这才发觉自己浑身是汗。他拿出一条亚麻手绢,偷偷擦了下脸,然后又赶紧把湿手绢塞回了口袋。

飞机继续爬升。又短又粗的海翼之下,英格兰南海岸正渐渐淡出哈利的视线,正前方的怀特岛慢慢映入眼帘。过了一会儿,飞机开始水平飞行,发动机粗暴的嘶吼也变成了深沉的低吟。

身穿白夹克打着黑领带的乘务员尼崎又出现了。现在发动机减了油门,他不需要提着嗓门说话。他说:“范东坡先生,要不要给你来杯鸡尾酒?”

正中哈利下怀。“双份威士忌。”他立刻答道。他又想起来自己应该是美国人,赶紧又用正确的口音加了句:“多放点儿冰块儿。”

尼崎又记下了奥森福德一家所点的饮料,然后从前方的门走了出去。

哈利的手在椅子扶手上不停敲着。地毯、降噪、软席还有宽心的配色,周围的一切仿佛堆满靠垫的牢房,虽然舒适,却让他觉得无处可逃。没过多久,他就松开安全带站了起来。

他向刚才乘务员出去的前方走,出了门,左手边是机上厨房。整个厨房全由亮闪闪的不锈钢打造而成,乘务员就用它制作各种饮料。右手边是一扇门,上书“男士休息室”。哈利估摸着这八成就是厕所了。哈利提醒自己:待会儿记着要用美国人的说法,叫“卫生间”。卫生间旁边是个环形的楼梯,应该能通向驾驶舱。门的那边是另外一个套间。这个套间配色和刚才那间不同,里面坐的都是身穿制服的机组人员。哈利一时间搞不明白他们在这里做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想通了,这趟航班要飞三十多小时,乘务人员肯定得轮班休息。

他又开始往回走,路过刚刚的小厨房和自己的套间,来到了之前登机时进的那个大一些的套间。从这一间往后到机尾,还另有三个套间,装饰配色各不相同,一间是灰绿墙青绿色地毯,一间是米黄墙铁锈红地毯。由于机身是流线型的,每两个套间之间各有台阶,越靠后的越高。他一边往后走,一边按照美国自信男青年的样子,对着含糊不定的方向跟其他乘客友好地点了几下头。

从休息室往后数第四间套间里,一边放了一对躺椅,另一边则是“女士化妆间”——不用说,又是个厕所的雅称。女卫生间旁边的墙上装了架爬梯,爬梯顶是一扇活板门。贯通飞机前后的走廊在一扇门前戛然而止。门后定然就是被报道过无数次的赫赫有名的“蜜月套房”了。哈利试着打开门,锁上了。

哈利慢悠悠地往回走,又打量了一下他的乘友。

那位身穿利落的法式衣服的估计是加蓬伯爵。他旁边坐的那个人紧张兮兮的,袜子都没穿。这可真稀奇。他可能就是哈德曼教授。他的西装丑得要命,人也一副没吃饱的样子。

哈利认出了白璐璐,不过她俨然已经四十岁光景。哈利还一直以为她本人会和电影里演的姑娘一样,也是十八九岁呢。她身上佩戴了不少高水准的现代珠宝:方形耳钉、大手镯还有水晶胸针。胸针应该是法国“宝诗龙”的。

他又看到了之前在西南大酒店咖啡厅里见的那位金发美人。她已经摘了草帽。她有蓝色的眼睛,光洁的皮肤。虽然护花使者长相并不出众,她还是被他逗得花枝乱颤。哈利心想,女人还是喜欢让她们开心的男人。

戴着俄式法贝热玫红钻石吊坠的老太婆应该就是拉维尼亚公主了。

她板着脸,一副厌弃的样子,仿佛站到猪圈里的公爵夫人。

起飞时登机进的那间大套间是空的。现在哈利再一看,这里原是个公共休息室。休息室里已经来了四五个人,包括之前坐哈利对面的那个人。看见有男士在玩纸牌,哈利忽然想到,要是一个职业赌徒也来这里飞上一趟,肯定能捞到不少钱。

他回到座位,乘务员给他端上了威士忌。哈利说:“飞机好像就坐了一半。”

尼崎摇摇头。“我们都订满了。”

哈利看了看周围。“我们这个套间就有四个空位,其他套间也是。”

“没错,这个套间白天载客十人,但晚上只睡六个人。晚餐后我们把铺位弄好您就明白了。在此之前,您大可放心享受这充足的空间。”

哈利呷了口酒。乘务员彬彬有礼动作麻利,这没什么问题,不过他们不够殷勤,比不上伦敦的那些酒店服务员。哈利怀疑美国服务员的服务态度是不是就和英国的不一样。如果是就好了。他在奇怪的伦敦上层社会混迹多年,每每有人给他弯腰鞠躬去衣服,一口一个地叫他“先生”,他就会觉得无地自容。

是时候深化一下自己跟玛格丽特·奥森福德之间的友谊了。她这会儿正举着玻璃杯喝香槟,来回翻看着杂志。像她这么大、这种社会层次的女孩,他少说勾搭过几十个了。他立马进入状态:“你住伦敦吗?”

“我们在伊顿广场那边是有所宅子,但是平日里基本都在乡下,”她说,“我们家在波克郡,父亲在苏格兰那边也有个狩猎小屋。”她好像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想早点说完早没事,说得也太一五一十了点。

“你打猎吗?”哈利问。这个是个聊天必问的问题:大部分有钱人都打猎,而且一说起打猎就滔滔不绝。

“不怎么打,”她说,“我们射击多一些。”

“你还会开枪?”他惊讶了,这可不是什么淑女的嗜好。

“只要他们让我开。”

“我敢说追求你的人肯定很多。”

她把脸转向他,低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一直问我这些白痴的问题?”

哈利被打倒了。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跟几十个女孩问过同样的问题,没人反应像她这样。“我的问题很白痴吗?”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