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2/5页)

“我还记得那些味道,”她继续说道,“午饭时馅饼店外面的味儿,园游会传来的机油味儿,还有冬天酒馆开张时跑出的那种舒服的啤酒烟草味儿。人们到了这些地方好像就特别快乐。我从来没去过酒馆。”

“那也没什么好遗憾的,”哈利说。他不喜欢酒馆。“还是丽兹酒店的饭好吃。”

“我们都觉得另外一种生活好。”她说。

“但是我两种都过过,”哈利指出,“我‘知道’哪种最好。”

她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然后说道:“你这辈子要怎么活?”

这个问题很古怪。“快快乐乐地。”哈利回答。

“不是。真正怎么活?”

“这个‘真正’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想快快乐乐的。但是你打算‘做’些什么?”

“做我现在做的。”哈利冲动之下想要吐露一件他从未倾诉过的事,“你有没有读过赫尔南的《业余神偷拉菲兹》?”她摇摇头。“讲的是一个叫拉菲兹的绅士小偷,他抽的是土耳其烟,穿的是绫罗绸缎,被人邀请出席各种宴会,还偷他们的珠宝。我想像他一样。”

“噢,拜托,别犯傻了。”她粗暴地说。

他有些受伤。她觉得你说空话的时候可真是简单粗暴。可这不是空话,这是他的梦想。他既然已经对她敞开心扉,就觉得有必要让她信服,他不是说着玩儿的。“这不是犯傻。”他厉声说道。

“可你总不能当一辈子贼吧,”她说,“你这样注定要在监狱里孤独终老。罗宾汉最后不还是成家了吗?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

平时哈利的回答会是一个购物清单:公寓、豪车、女人、聚会、萨维尔街的西装还有各种珍贵珠宝。可他知道,这么说只会招她的挖苦。他讨厌她的态度,可是说他的野心有些不切实际倒也是实话。他非常想她相信自己的梦,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就要承认一件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过的事。“我想住一个大大的乡间别墅,墙上要爬满常青藤。”

他停住,心里忽然五味杂陈。他感觉到尴尬,可却又不知为何,非常迫切地想告诉她。“这房子还要有网球场、有马厩,道路两边长满了杜鹃。”他继续道。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它的样子,那里仿佛是世界上最安全最舒适的地方。“我会穿着棕色的靴子和粗呢西装四处转悠,跟园丁们、马童们聊天,他们都觉得我是个彻头彻尾的绅士。我的投资都稳如磐石,花销永远不超过收入的一半。夏天我会举办花园派对,派对上有草莓、有冰淇淋。我还有五个女儿,各个都和她们母亲一样美。”

“五个!”她大笑。“你娶的人最好身板很结实!”不过她立马又严肃了起来。“你的梦很美,”她说,“希望能成真。”

他觉得自己和她已经很亲近了,亲近到可以问她任何事情。“你呢?”他说,“你有梦想吗?”

“我想去参军,”她说,“我要加入英国陆军妇女队。”

女人参军听起来还是有些滑稽,不过当然,这种事现在已经很常见了。“你打算做什么?”

“驾驶。他们会需要女摩托车通讯员和女急救车司机的。”

“那有危险。”

“我知道。我不在乎。我就是想加入战斗。这是我们制止法西斯主义的最后机会了。”她扬起坚定的下巴,眼中闪烁着不顾一切的光。哈利觉得她真是太勇敢了。

他说:“你好像很坚决。”

“我有一个……朋友,他在西班牙被法西斯害死了,我想完成他未完成的事业。”她神色忧伤。

哈利冲动之下竟然来了句:“你爱他吗?”

她点头。

他看得出她就快哭了,同情地碰了碰她的胳膊。“那你还爱着他吗?”

“我会永远爱他,一点点吧。”她的声音变成了窃窃私语。“他叫伊安。”

哈利喉咙哽住。他想把她拥到怀里,安抚她。要不是她那个坐在对面喝着威士忌读着《时代周刊》的火爆父亲,他真的会这么做的。他只能短暂满足于谨慎地握手。她感激地笑了笑,懂他的样子。

乘务员说:“晚餐已经备好,范东坡先生。”

哈利很惊讶,竟然已经六点了。他不情愿地打断了和玛格丽特的谈话。

她明白他的心思。“我们还有的是时间,”她说,“接下来二十四小时我们都会在一起。”

“也是。”他莞尔。他又摸了摸她的手,喃喃地说:“待会儿见。”

他还记得之前自己是打算通过接近她来控制她的,现在倒好,自己把什么秘密都告诉她了。她就是有办法让他乱了阵脚,这让他有些担心。最最糟糕的是,他竟然喜欢这样。

他来到旁边的套间,吃了一惊:整个休息室已经改头换面,变成了一个餐厅。这里有三张四人桌和两小张备餐台,布置得和高档餐厅一样精美。桌布和餐巾都是亚麻的,餐具是白色骨瓷的,上面还印了泛美航空的标志。

乘务员将他领到一个矮胖的男人对面。那人身上穿的苍灰色西装让哈利好生嫉妒。他打着领带,领带夹上有颗大大的天然珍珠。哈利自报了家门,那个人也伸出手说:“汤姆·路德。”哈利瞥到了他的袖扣,和领带夹是配套的。这是个愿意为珠宝花钱的主。

哈利落座打开餐巾。路德用的是美音,里面还掺杂了点别的味道,有欧洲人的影子。哈利打探起来:“汤姆,你是哪里人?”

“罗德岛州的普洛维敦士。你呢?”

“费城的,”哈利身上每根汗毛都想知道费城到底在哪儿,“不过我经常搬家。我父亲是做保险的。”

路德礼貌地点点头,不太感冒的样子。这正合哈利的意。他也不想别人问他的出身:太容易说漏嘴了。

来了两名机组人员,分别自报了家门。一位是工程师艾迪·迪金,肩膀宽阔,头发棕黄,长得慈眉善目。哈利对他的印象是,很想解开领带脱掉制服外套的人。另一位是导航员杰克·阿什福。他头发黑黑,没留胡子,五官分明,一副一丝不苟的样子,好像就是穿着制服出生的。

他俩一入座,哈利就感到了那股工程师艾迪和乘客路德之间的敌意。有意思。

先上的是小虾开胃酒,不过两个机组人员喝的是可乐。哈利要的是德国霍克,路德点的是马提尼。

哈利还在想玛格丽特·奥森福德和她那死在西班牙的男朋友。他看着窗外,纳闷她对那个男孩的感情还有多少。一年的时间很久了,对她那个年纪来说应该更久。

杰克·阿什福跟着他一起向外望,说:“目前为止,天气很配合。”

哈利看到了澄澈的天空和机翼上明晃晃的阳光。“平时天气什么样?”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