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案 安定门夜妖作祟 育婴堂小儿惨死(第4/4页)

“舍尔灵龟,观我朵颐,伙颐,伙颐,天生吃人也无由,夜不收来圣人收。”

《夫子周行记》一书中,孔子徒弟子由刺杀夜妖的插图

我笑出声来,这写书人也太能胡扯了,把孔子写成西方的驱魔人了。忽然,我却想起王兆许,不禁毛骨悚然,心里又有些不安了。接着往下读,写道:

“子由挺戈击之,中夜妖,妖仆,垂死而鸣,声传数里,几裂人胆魄。”

这时,一声尖利的号叫从楼下传出来,吓得我从床上跳了起来。这声音就像书中所写,裂人胆魄。我抓起手枪,冲到楼下。叫声是从李润龙书房传出来的。房门紧闭,我推了一把,从里面反锁了。我用枪栓使劲磕门锁,撞了进去。李润龙坐在椅子里,头向后仰着,两眼圆瞪,头盖骨大开,露出可怕的空洞,红白汁液淌了一地。

书房的窗户大开着,我向外看,雪地上一串凌乱的脚印,确实是人的脚印,但跨越的幅度,不是人能做到的。

这时汪亮赶到,杵在门口,一脸惨白:“×!我就说有妖怪……”

北风不知何时停了,雪片安静地飘落,很快掩盖了院里的脚印。

李润龙的桌上摊开着一本日记,汪亮出去叫人,我坐下细读了李润龙的日记。

吃人的那东西,的确是王兆许,但最早吃人的,是李润龙。

李润龙记录了吃脑髓的偏方:取出小孩的脑髓,先吃掉,再将小孩的尸体放置铁板上,用火烤干,刮去皮肉,再将骨头烤得枯焦,研磨成粉末,放进老鸭的肚子里,煮熟吃掉……

“……育婴堂多无名儿童,可验此方,于10月25日依方法试验……”

王兆许是李润龙的内线。按日记中的记录,为验证药方,李润龙加大对育婴堂的资助,并选定王兆许做帮凶,替他拐出育婴堂的小孩。 至于王兆许为何吃人,想必是得知了李润龙的方法,如法炮制,想治好自己的癫痫病。

即使抓到他,可能也没法确切地知道真相了。

金木摘录的李润龙日记:“……昔日柳下氏食人心肝,可以夜间得所食人之力,横行荒野。明季税监高宷,有老神仙方,可复人道,余信得之,记载甚详。其法取小儿脑髓生食之,复以儿尸置铁板上,烤炙令干,刮去皮肉,将骨殖烤炙就枯,研为粉末,纳入陈鸭腹中,煮熟食之……”

大雪下了4天,搜索队在河沟子里找到了那晚放枪的两人,竟是两个巡警。两人交代,7号晚上,李润龙找到他们,给了丰厚的赏金,叫他们换装去王兆许家埋伏,杀掉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至于详情,他们也不知究竟。

看来,7号早晨王兆许现身,李润龙就认出了他,想要灭口,不料弄巧成拙,送了自己的性命。

左三区派了十几个巡警大规模搜索,却没再发现王兆许的踪迹。从此再无小孩被食脑髓的事发生。

我想,他已经潜入郊区山林,真成了兽。又或者,吃了李润龙的脑髓,他的病已经痊愈了。

两天后,我约汪亮到西四吃饭,他叫上了周树人。老周读书多,我便讲了育婴堂的案子,问他王兆许的变化究竟怎么回事。他说,说返祖,不如说人性退化,兽性被唤起:“我读过一本英国的小说,一条狗在恶劣的环境里,能变成一条狼。人不本也是兽吗?”

周树人说,他在教育部已做到佥事(相当于现在的正处级),却感觉十分无聊,准备加入《新青年》编辑部,他也想写小说。我问他写什么,他说王兆许这种事就很有意思。

没想到,4个月后,他真的发表了一篇小说,名字叫《狂人日记》。

故事讲完了,我照例唠叨几句。

徐浪喜欢吃小龙虾,我和周庸爱吃海底捞。每次厨师表演甩面条,周庸就开心,面条都蹭地上了他也不知道。所以,说魔宙是美食公号,一定程度是合理的。

海底捞确实不错,但有一样我从不吃——脑花。我总觉得,脑子和本性相关。兽性、人性,全在脑子里,不能混,要有边界。

周庸说我迷信,其实我是敬畏。弗雷泽在《金枝》中有个“交感巫术”的说法,大概是说人常常会以简单的因果关系和相似性做心理暗示。比如,吃牛鞭壮阳,吃红色食物补血,很多奇怪的食疗方法都是暗示。不一定不对,但更是一种人自我营造的巫术。

王兆许和李润龙受到了集体交感巫术的感染。太爷爷画的王兆许变妖图,一定是经过了《夫子周行记》里夜妖的暗示。或许,食人者其实已经是妖,形体变化,只是一种外显而已。

吃不吃脑花,没有是非之分,就像有人爱吃刺身,而我不爱吃。我是以此提醒自己,人做事,一要不断拓宽对人性理解的宽度,包容;二要有边界,原则。

超越人性的事儿做多了,人就真成了兽。我们遇到的人和事,有时文明的幌子举得越高,反而越可疑。

太多衣冠者,就是禽兽,这可不是比喻。

[1]三姑指尼姑、道姑、卦姑,六婆指牙婆、媒婆、师婆、虔婆、药婆、稳婆。其中牙婆是以介绍人口买卖为业的妇女;稳婆是接生婆;虔婆是拉皮条的,比如《水浒传》里的王婆就是典型。

[2]指人类的胎盘。有些中医理论认为,服用胎盘可以补气虚、壮阳和治癫痫。

[3]一种中药,将甘草末放进竹筒,在人粪中浸泡一定时间制成。

[4]民国初年,底层百姓很多都没剪辫子,仍旧留着前清的发式。

[5]民国笔记《洞灵小志》(郭则沄著)中,记载过太平军士兵吃人脑的事情,切下人头,撬开天灵盖,火烤人头,攫食脑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