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案 洋博士灵学救国 杨树浦魔曲杀人(第2/7页)

我说:“人人都是听说,你们总得查查。”

老赵没说话,从包里掏出一摞最近的报纸放在桌上,一张一张翻给我看。每份报纸都有恒和厂传说的新闻。老赵给我点了根烟,继续说:“你不是没干过这行,每天那么多新闻,真等查清楚再写,早晚了。”

说完,他又从包里翻出个信封,给我看邮戳:“我不是没调查,毕竟人命关天。说自己是死者朋友的这个人,一直在投稿,每多一个人自杀,他就投一篇新的,评论鬼曲的事。可能他真的知道点什么。”老赵说,正在和邮政的朋友打听,想法查查这个人。

我点点头,说查到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就没再问新闻的事,让他细说一下之前的自杀案。

第一起自杀,发生在7月15号,一个恒和厂的女工从工厂水塔上跳下,当场摔死。从那之后,每隔三五天,杨树浦一带就会有女孩从高处跳下自杀。算上昨天的第八个女孩,死者全是恒和厂的工人,其中七个是苏北人,年纪最小的才16岁。

我问老赵,真相信鬼曲这种事吗?

杨树浦区各个工厂之间形成了密集的商业区,平时,逛街游玩的人就在工厂之间穿梭。图片是耸立的发电厂烟囱,下面就是街道

老赵摇头大笑:“怎么可能?往报纸上写的,哪能真信?”

他话音未落,一个影子从我们俩面前的栏杆外闪过。走过去一看,一个女孩摔在地上,是从茶楼后面的烟囱上跳下来的,那是杨树浦发电厂的烟囱,差不多100米高。

尸体很快被人群包围,有人喊道:“又是恒和厂的姑娘!”

那女孩的尸体十分瘦小,看起来只有十四五岁,身体摔成了畸形,趴在地上,很快淌了巨大一摊血。天气闷热,瞬间招来一群苍蝇,围观的人指指点点,捂住口鼻。

老赵掏出相机,探出身子拍了几张,又飞奔下楼,冲进人群拍了几张。亲眼遇上女工自杀,他很兴奋,要马上回去写稿。

我跟着跑下楼,看了一会儿,弯腰干呕了一阵,从旁边店铺里找来一块破布,盖在女孩尸体上。我和老赵招呼了一声,叫辆黄包车回了码头住处。

晚上,我让姗姗带我去了恒和厂。夜班6点开工,我和姗姗到恒和厂门口的时候,已经5点半,门口卖小吃的小贩已经支起了摊子吆喝。来上夜班的女工三三两两聚集在厂门口,有裹小脚的,有穿布鞋的,还有穿高跟鞋的,年轻女孩烫着卷发,留学生头,年纪大点的盘着头。她们都在议论下午从电厂烟囱跳下的女孩。

独轮手推车是当时上海广泛使用的交通工具,比黄包车价格便宜,一辆能坐很多人。上下班的女工和小孩最喜欢坐

一辆坐着四五个女孩的手推车在门口停下,跳下一个梳辫子的女孩,跑到我俩跟前,她穿着和姗姗一样的蓝衣服。辫子女孩拉着姗姗小声说了几句话,姗姗登时脸色苍白,哗哗掉眼泪,辫子女孩也跟着抽泣。

下午死掉那女孩也是她们姐妹会的,是包工头从山东雇来的童工,住在包工[6]宿舍里,在上海一个亲戚也没有。

我问她们俩:“她这几天听见过那奇怪的声音吗?”

姗姗摇摇头,说:“没听她提过。上次二姐出事时,我们都被吓得不轻,姐妹们说好不再讲鬼曲的事情了。”

夜班上工的钟声敲了几下,两人哭了一会儿,进了恒和厂。我在工厂门口找了家摊子吃云吞面,问老板知不知道恒和厂出了什么事。老板指了指厂里的钟楼,让我仔细听。恒和厂里的广播正在放音乐,断断续续传来,像是大提琴。

“听见没?以前午饭和下午放工,都只放半小时音乐,现在放一个小时,就怕工人心情不好。”

我问为什么,面摊老板压低了嗓子说:“这厂里不干净,不定什么时候就响鬼曲,厂主想了很多法子,恨不得天天放交响乐,压一压。”

面摊老板说,那鬼曲每夜都会响,大部分人都听不见,但只要听到的人,过不多久就会自杀。

第二天早上6点,我在恒和厂门口等姗姗下班。她干的是接头工,每天下午6点到第二天早上6点,除了向拿摩温申领个休息签去上厕所,其他时间都站在纱架前,盯着木管上的纱锭,找出断掉的线头,打上死结接上,一分钟接6个。

接头工算是棉纱厂里最枯燥、最机械的工种,工作方式类似卓别林在《摩登时代》里拧螺丝。“拿摩温”是英文NUMBER ONE 的音译,指民国期间纱厂车间的工头。纱厂的拿摩温一般是女性,由普通女工升上去。底层女工的工作生活与拿摩温事事相关,因此总会尽量与拿摩温处好关系

趁着白班交接的空隙,姗姗帮我找到了她车间的拿摩温——一个30岁的无锡女人,烫着波浪卷,说话很干脆。在工厂里,她是姗姗的上级;出了工厂,她是姗姗的“干娘”。姗姗说:“我的理想就是努力工作,当上拿摩温,虽然我不是无锡人,也不是上海人。”

拿摩温帮我找到了唯一目睹过自杀的那个女工。这是个山东女孩,19岁,和第四个自杀的女工月娥很熟。上周的一天,她突然找到拿摩温,说月娥自杀前,自己就和她在一起。山东女孩和月娥是同一班次的夜班女工,都在摇纱间工作,两人下班后经常一起逛街,喜欢去小沙渡路(今西康路)的明月茶馆,花几毛钱听苏北戏。一个月前的一天,月娥突然说想去看教堂。

“我俩都不信教,但月娥姐说自己很累,想看看教堂里的画,会轻松点。”

7月15号中午,她们去了八埭头(当时杨树浦的一个主要商业区)一座废弃的教堂。

“我们坐在椅子上聊天,天太热,我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月娥姐不见了,里里外外找了几遍,不见人。我就喊她,越喊越害怕,教堂里有回音。”

她壮着胆子往礼拜堂后面走,在一个环形楼梯上看见了月娥。当时,她并不知道那是通向教堂钟楼的楼梯。

“我叫月娥姐,叫了好几声,她不理我,就一直慢慢上楼,也不回头看。(她)走到楼梯拐弯的地方,慢慢转身,我看见她的脸,吓得大喊一声,就跑了。”

我问她为什么害怕。

“月娥姐的脸色又黑又红,她是长头发,披散着,像在看我,又没看我……而且,她拐弯的时候,先转过身子,再慢慢扭过头。”

月娥上楼的样子,就像有什么东西拉着她走。

这件事在厂里传了半个月,变得越来越邪乎。有人说,月娥是在教堂被什么东西吸了魂,有人说她听过鬼曲,还有人说她得了结核病[7],一直心情不好,上班的时候也会闹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