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案 猪市大街见杀机 金鱼胡同惨灭门(第4/7页)

财哥有规矩,只偷外地人。这规矩,是为了不得罪人,真要撞上有钱有势的本地人,一失手就没了活路。

小和尚做了粪夫后,遇上阴天下雨,就跟住户涨价,每回多挣几个,就要歇上两天,来找杨小松。财哥就拉两人喝酒,几毛钱一斤的散酒,一喝就上头,喝完酒吹牛,絮絮叨叨讲一天。

小和尚跟杨小松一样,爱听财哥吹牛,尤其是他蹲号子的故事。八年前,财哥失了次手,给送进了警署。丢东西的是家北京人,在参议院有人,一“运动”就给财哥判了刑,送进了南城的京师监狱。

财哥伸开五指,给俩人比画,“妈嘞个×的,一蹲就是五年。所以说——咱嫑(biáo)惹北京人,弄谁嘞钱不是弄?”

杨小松心里不服——北京人肯定比外地人有钱,不偷钱多的偷少的,那不是犯傻吗?他想着干大事,就自个儿转到城里,在灯市口溜达,摸到了黄家。

跟杨小松不一样,小和尚却记住了另一件事:在牢里顿顿能吃饱。“财哥说,那个京师监狱(指新式监狱京师第一监狱)是洋式监狱,给犯人吃饱。”说这话时,他正坐在京师第二监狱的会客室里,举起锁着铁铐子的两手,慢慢挠着光头。

黄家灭门案发生后第二天,侦缉队在窦家庄的窝棚里抓到了他。关进牢里时,他还问了一句:“这是哪个监狱?”

民国后,北京政府参照国外,建造了几座新式监狱。社会学家甘博曾在北京调研过新式监狱的情况,图为他拍摄的犯人做工照片

西门庆

4月20号,杨小松见识了一个新玩意——电影。

米市大街开了家电影院(原青年会电影院),正在放电影《闫瑞生》[8]。晚上7点多,杨小松接了黄小萌放学,去了电影院。几天前,她就和同学约好了。

进场前,黄小萌给了杨小松一块钱,让他也买张票看看。杨小松没进过电影院,犹豫半天,买票进了场,在二楼侧边的座位坐下。

看了一会儿,他发现,“除了声音响、画面大,电影就是拉洋片”。他越看越入迷,拍手叫好。“我一喊,旁边那人就骂我,妈的,北京人说话真难听——我是不知道看电影不让叫好,但干嘛骂我孙子?还说外地人吊儿郎当,×!”

闫瑞生把王莲英骗到郊外麦田里,用迷药一闷脸,掏出绳子紧紧勒在她脖子上。这场戏吓坏了不少女孩,电影院里一片喊叫。嘈杂声中,杨小松听见了黄小萌的声音。他趴在栏杆上往下看,黄小萌正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那男人穿西装梳背头,一手搂着黄小萌,一手捂住她的眼睛。

回到座位上,杨小松电影看不进去了,呆呆坐了半晌,出了电影院,等在马路对过儿。9点多,黄小萌从影院出来,在门口和那男人说话,两人拉起手。

内二警署的审讯记录中,杨小松这样说道:

“我就是看着他不像好人。他看起来比小姐大,穿的也不像学生。小姐从来没说过她认识什么男人。我想过要不要跟老爷说一说,但是,那不就害了小姐吗?

“心里觉得很不带劲。喜欢?(停顿很久)我不知道。也没想啥,我就想,那是个坏人,我得救救小姐。那男的——就是个西门庆。”

直到20天后的那天凌晨,他站在黄小萌的床前,也没意识到,这个“西门庆”就是何沅,黄小萌最要好的女同学。

那天晚上,何沅演完学校的话剧,来不及卸下男装,就去了电影院。

警察把“西门庆”的身份告诉杨小松,他没说话,低头摸索了半天手上的铁铐子。

警察问他,要早知道那不是男人,你还会杀人吗?

过了很久,杨小松说:“要知道是个女的,我可能就不花那些冤枉钱了。”

洋春宫

看完电影第二天是星期六(1921年4月21日),杨小松回窦家庄找财哥。这是他在城里拉车后第一次去找财哥。财哥一点没怪他,照样拉他喝酒。

“这货是真有出息,不跟我干就算了。”

杨小松跟财哥借钱,说有点急事。财哥问干啥,他说想请黄家小姐去天桥听书看戏,小姐请了看电影,他得回请一下。

财哥二话没说,摸出几块钱塞给他。临走,还扒出件衬衫给他,说穿好一点儿,别叫人看不起。

杨小松回到城里,照常送黄小萌上学放学。杨小松问她星期天有空吗,“我一说去天桥,她愣了一下,然后就答应了。她说,早就听说杂耍好看,但黄老板不让去。小姐还说,我和她见过的车夫不一样,我很‘罗曼蒂克’——还是那个我听不懂的词儿。”

星期五晚上,杨小松穿上衬衫试了半宿,把胶皮车擦了三遍。

第二天(4月28日)一早,他揣上向财哥借的钱和自己攒的三块钱,带黄小萌去了天桥。

“我们俩看了耍大刀、拉硬弓、爬竹竿,还看了云里飞演的滑稽戏,小姐可高兴了。我最高兴的是,领她在王八茶馆听了场评书,说的是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说得可真好。我就是个书腻子,这段儿听过几十遍了,每回听都觉得好——林教头,多冤啊!听完书,遇上个拉洋片的。我一看,就想起看电影,跟小姐说,这个和看小电影一样,要不要看。小姐说想看。我给了钱,她就坐那儿看。刚看一会儿,小姐站起来就走,我纳闷,就追,她一巴掌就扇我脸上了。我一着急,就伸手拉她——要搁平时哪敢碰小姐?刚揪住袖子,她就大叫起来,街上人都看我。我赶紧松手,跑回去往那拉洋片的盒子里看,里头都是光屁股的日本人,男的女的都有。我看过,知道这叫春宫图。”

杨小松傻了眼,他没想到拉洋片的正好在放春宫,更没想到的是,黄小萌会有这么大反应。“她可能没看过,但这不也挺好看的吗?小和尚我俩经常看,很多人都看啊。”

黄小萌也不坐车,沿着天桥大街往城里走,杨小松拉着车追,怎么叫她也不答应。追了半晌,黄小萌停下脚,回头说:“父亲总说,你们外地来的穷人,坏的多,我不信。这回算知道了,我们和你们,是两种人,是不一样的阶级。”

说完,转身跑了。

杨小松呆在路中间,忘了追。他不明白,“阶级”是什么意思。

臭脚巡

杨小松带着黄小萌在天桥听书的时候,小和尚正在崇文门大街的瓜子胡同(今已并入手帕胡同)挨揍。

那天早上,他扛着一桶冰经过瓜子胡同,迎面冲过来几个流氓,边跑边回头骂:“再追弄死你丫的臭脚巡!”

流氓撞过去,桶翻到地上,冰块撒了一地。一个巡警追着流氓进胡同,一脚踩在冰块上,撂了个跟头。小和尚忙赔不是,那巡警破口大骂,抡起警棍劈头就打。小和尚捂着脑袋,问为啥打我。巡警瞪着他,瞅瞅跑远的流氓,抬手又是一警棍,“你丫挡我道,和小偷一伙儿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