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孔氏遗孤(第2/3页)

韩嬉歉然道:“我这两天就是在四处打听驩儿的下落,杜周把驩儿送进宫中,没有带出来,现在应该是被囚在宫里,但到底在何处,我还没打探到。不过,我怀疑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硃安世沉声道:“吕步舒。”

司马迁原以为古本《论语》已经绝迹于世,如今,兒宽帛书秘语全都解开,孔安国尚有后嗣侥幸存活,而孔壁《论语》竟藏于一个小小孩童心中,让人既喜且忧。

柳夫人听了,叹息良久:“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哪里?”

司马迁叹道:“兒宽得信到现在,已经五、六年,那孩子是否还活着,都未可知。”

正说着,卫真回来了。

司马迁忙问:“事情料理得如何?”

卫真答道:“买了副中等棺椁,简卿尸身也帮着那老丈装殓好了,我又照主公吩咐,雇了个可靠的人,送简卿灵柩回乡安葬。那人已经启程出城了。”

司马迁点点头,叹惋道:“简卿不负师命,这几年一直在长安守候,最终客死长安,实在令人生敬。”

卫真道:“他临死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司马迁道:“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据简卿说,这是孔壁《论语》中的一句话。我记得似曾见过这句话,特意去天禄阁翻检了一番,果然在荀子的一篇残卷中找到了,荀子就曾引述过这句话,的确是出自先秦《论语》 。这话我们以前也曾谈及,只是没说得如此透彻。道义如同大路,人遵之而行,才是正途。如今却倒转过来,只看人,不看路。不管君父走的是正途、还是歧路,臣子都惟命是从,全然不敢分辨是非对错。却不知,道义为重,君父为轻。董仲舒当年曾对我言: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才愤而著《春秋》,‘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 。孔子既然能在《春秋》中‘贬天子’,《论语》中便也应该有这等语句。”

卫真吐了吐舌头:“若我是天子,听了这些话,怕也会毁掉古文《论语》。”

司马迁叹道:“在狱中,我才想起一件事,想当初,文帝崇尚黄老之学,却还设有《论语》、《孟子》博士 ,到了本朝,天子独兴儒学,却废去这两经博士。”

卫真问道:“为什么连孟子也要废去呢?”

司马迁道:“孟子刚正敢言,曾言‘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更说汤武以臣的身份诛杀桀纣,并非篡逆弑君,而是依仁据义,诛杀暴虐独夫。孟子此论正合于‘从道不从君’之理。”

卫真叹道:“荀子更难得听人提及。”

柳夫人道:“若把儒学比作一间屋子,孔子、孟子、荀子便是这屋子的正主,有他们在,客随主便,谁敢胡说?只有把他们赶走了,当今的儒生才好放开手脚、胡作非为。”

司马迁道:“我担心的正是这一点,就算天子不毁《论语》,朝中得势官吏也都除之才能后快。如今,唯一留存孔壁《论语》的又是一个孩童……”

卫真道:“那夜在石渠阁秘道中,我偷听到暴胜之和吕步舒对话,说要除掉扶风城里的一个孩子,难道那孩子就是孔安国的孙子孔驩?”

司马迁道:“当时那孩子在扶风闹得满城风雨,到处传说他是个妖童,后来不知所踪,据说是被盗汗血马的硃安世救走。任安赴蜀地之前,曾说硃安世也许会去成都。至今再没有听到消息,但愿硃安世能带那孩子安然脱险。我这就写封信给任安打问一下。”

卫真道:“不如我再去那秘道探听一次,说不准能知道那孩子的下落。”

柳夫人忙道:“再不许去!你们偷入秘道后,多次说起,伍德恐怕也听到了,说不准已经密报给吕步舒了。”

卫真想了想道:“我们好像没在伍德面前谈起过这事。”

柳夫人急道:“不管伍德知不知道,那秘道都不许再去!”

硃安世悄悄溜到一带高墙下,见左右无人,纵身翻过墙去。

这里是吕步舒府邸后院,时过午夜,院里漆黑寂静。之前,韩嬉已经打探清楚吕步舒宅中格局,硃安世轻步潜行,穿过花径,绕过一排仆役房舍,来到府邸中间的院落,吕步舒的寝处就在正房。

硃安世来到窗下,轻轻撬开窗户,翻身跳进房中。伏在墙角,就着微弱月光,张眼细看,见左侧有张床,床上传来女子呼吸声,轻细绵长,睡得很熟,应该是婢女。对面墙上一扇门,紧闭着,这房间分内外两室,吕步舒应该是在内室安歇。

硃安世蹑足走过去,伸手轻推,门没有栓,应手开启,发出一声吱呀。他忙停手屏息,房内依然寂静,没人察觉,他这才又轻轻推开一道缝,伸手扳紧门扇边缘,慢慢打开,门枢虽仍有声响,但极轻。

走进去后,硃安世轻手将门关好。内室更加漆黑,他稍待片刻,眼睛渐渐能够辨物,依稀看见床在正对面,便伸手拔出匕首,轻步走到床边,隔着帐子侧耳细听。里面有两个人的气息,一粗一细,细的应是女子,睡在床外侧。粗的自然是吕步舒。

硃安世伸手掀开帐子,倒转匕首,循着声音,对准那女子的脖颈,迅力一击,那女子应手昏死过去。硃安世爬上床,凑近一看,吕步舒微张着嘴,睡得正沉。硃安世一腾身,坐压住吕步舒胸口,同时伸出左手,一把捂住他的嘴,右手匕首逼住他的喉部。

吕步舒猛地惊醒,扭动身子,手足乱挣。

“别乱动,不许喊!”

吕步舒顿时停住。

“孔驩现在哪里?”硃安世右手匕首抵紧吕步舒咽喉,同时松开左手。

吕步舒闻言,身子忽然松弛,低声问道:“你是硃安世?”

硃安世一惊,但无暇多想,继续问道:“快说,孔驩在哪里?”

“我料定你要来。那小儿在建章宫,囚在太液池渐台之上。”

吕步舒声音阴沉、傲慢,硃安世听得心里发碜,几乎一刀割断他的喉咙,但随即想到救驩儿要紧,不能再惹麻烦,便一肘将吕步舒击晕。

办完宫中差事,司马迁又来到石渠阁。

卫真早上就得了吩咐,已经在阁外等候,两人一起走进阁中。

司马迁现在身份不同,书监段建忙出来侍候,无比殷勤小心。司马迁素来不喜这等逢迎,便要过他手中灯盏,命他将书柜钥匙交给卫真,让他先退下。段建再三躬身致礼后,才轻步离去。

司马迁是来查寻孟子、荀子档案,看看能否再多找出些古文《论语》的遗文。走过星历书柜时,他不由得望向那个藏有秘道的铜柜,转头一看,卫真也正觑看着那里。想起妻子的告诫,司马迁咳嗽一声,继续前行,走到儒学一列,卫真也忙跟了过来。找到所需书简后,卫真将它们抱到案上,安放好灯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