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2/5页)
躲在门外的那个人神色仓皇地跑开了。
李红棠烧了一盆热水,细心地洗着脸,心里特别不安。冬子独自坐在阁楼的窗前,眼睛斜斜地窥视着胡记小食店,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那个奇怪的异国人走出小食店前,他看清了门外的那个仓皇跑开的人,这个人就是参加团练不久的王海荣,他腰间也挎着刀。他朝兴隆巷跑去。
姐姐在洗脸前对他说:“冬子,把窗门关上吧,冷风灌进来了。”
冬子无动于衷。
李红棠洗完脸,给油灯添了点菜油,用针尖挑了挑灯芯,灯火跳跃着明亮了许多。她拿起了家里的那面铜镜,铜镜是游四娣嫁给李慈林时,游家的给的嫁妆,是游秤砣特地到很远的汀州城里买回来的。铜镜好久没人用了,蒙上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李红棠悲凉地用布帕擦了擦铜镜,铜镜顿时透亮起来。她颤抖着手,把擦亮的铜镜放在了面前。
冬子瞟了她一眼,突然喊了一声:“阿姐——”
他扑过来,抢过了铜镜。
李红棠哀怨地说:“阿弟,你这是干甚么呀!”
冬子说:“阿姐,你不要照镜的,不用照镜也很美丽——”
李红棠说:“阿弟,快把镜子给我。你不要安慰我,我晓得自己变丑了,头发也白了。给我吧,不要紧的,让我看清自己的脸,看清楚到底变成甚么样子了。就是变成鬼,我也不会难过的,这是我的命!”
冬子眼泪涌出了眼眶,“阿姐,你这是何苦呢?你不要再去找妈姆了,好吗?”
李红棠苦笑着说:“妈姆我会一直找下去的,谁也阻拦不了我。阿弟,你不必劝我,也不必担心我。快把镜子给我,听话——”
冬子无奈地把铜镜递给了姐姐。
李红棠的脸凑近了铜镜,目光落在了铜镜上,心一下子抽紧,大叫了一声,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掉落到楼板上。
她看到镜中的那张脸变得皱巴巴的黯淡无光,仿佛看到的是一张老太婆的脸。
她才十七岁呀!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
李红棠欲哭无泪,这也是几天的事情,脸就变老变皱了。她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自从出生到现在,从来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和她母亲游四娣一样,是唐镇最善良的女人。可现在,她仿佛遭了灾劫,未老先衰。李红棠想起了被父亲他们杀死的那两个可怜的异乡人,难道是父亲的报应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她喃喃地说:“不,这不可能,不可能——”
冬子哭着对她说:“阿姐,你是不是病了?明天到郑老郎中那里去看看,让郑老郎中给你开点药吃,就会好的。阿姐,你不会有事的。”
李红棠把冬子搂在怀里,哽咽地说:“阿姐不去找郎中,阿姐要找妈姆,等找到妈姆了,阿姐就好了。”
冬子在呜咽。
窗外的风在呜咽。
李红棠说:“阿弟,阿姐要是变得越老越丑了,你会嫌弃阿姐吗?”
冬子含泪说:“阿姐,无论你变成什么模样,你都是我的亲姐姐,我不会嫌弃你,你在我眼里,永远都那么美丽。”
李红棠说:“阿弟,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会像妈姆那样,爱你惜你!”
冬子说:“阿姐——”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
冬子说:“阿姐,你不要下去,让我去开门吧。”
冬子擦着眼泪下了楼。
冬子开了门,父亲李慈林走进来,带进来一股寒风,冬子打了个哆嗦。
李慈林问:“红棠呢?”
冬子说:“阿姐在楼上。”
李慈林发现儿子哭了,粗声粗气地说:“你哭甚么?老子又没有死,等老子死了你再哭吧!”
他急匆匆地上了楼。
李红棠坐在床沿上,用手帕擦着眼睛,眼睛又红又肿,像个烂桃子。
李慈林站在她面前,她没有站起来,也没有和他打招呼,而是把脸转到另一边。李慈林很长时间没有好好打量女儿了,见到女儿变成这个样子,心一沉,冰凉冰凉的。他不明白女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压低了声音说:“红棠,你这是怎么啦?”
李红棠没有吭气,不想和父亲说任何话。
李慈林见女儿无语,叹了口气说:“红棠,爹晓得我对不住你,没有好好照顾你,等我忙完这一段,顺德公真正登基后,爹会好好待你的,你不要再去找你妈姆了,在家好好调养,你要什么,那怕是天上的星星,爹也会摘给你的!”
李红棠还是不搭理他。
李慈林顿了顿,又说:“红棠,爹问你一件事情,你要如实的告诉我。”
李红棠无动于衷,心情特别复杂,仿佛又闻到了血腥味,血腥味从父亲身上散发出来。
李慈林说:“红棠,你怎么会和那个红毛鬼一起回来的?你是在哪里碰到他的?”
李红棠无语。
李慈林焦急地说:“你开口说话呀,红棠!”
李红棠还是无语,她不清楚父亲为什么急匆匆回来问她这个问题,觉得自己和谁一起回到唐镇,和他都没有关系,从亲眼看到他杀人那天起,她就和他拉开了距离,天与地般的距离,她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一个曾经正直善良的人。
李慈林火了,“你说话呀,哑巴了呀——”
李红棠突然躺上了床,拉过被子,蒙上了头。
李慈林被女儿的举动气得发抖,指着床上的女儿说:“好,好,你不说,你不说好了——”
他没有像打老婆那样毒打女儿,还保持了一丁点儿良善。李慈林知道女儿是不会向他说出任何事情了,只好跺跺脚,悻悻而去。
上官清秋关好铁匠铺的店门,呐呐地说:“死老太婆,还不送饭来!”
约翰的到来,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想法。他的两个徒弟过去看热闹回来后,他这样说:“你们真是多事,有甚么好看的,唐镇发生任何事情,我们都不要凑热闹,打好我们的铁就行了,有我们这个手艺,什么朝代都有饭吃,饿不到我们的,你们听明白了吗?”
两个徒弟频频点头。
过了一会,上官清秋就让他们回家去了。
上官清秋点上一锅水烟,咕噜咕噜地吸着。
他等了很久,才等来朱月娘的叫门声。
上官清秋开了扇小门,对朱月娘说:“老子都快饿死了,你怎么才来!”
朱月娘没有像往常一样把装着饭菜的竹饭笼递进去后就离开,而是从小门里挤了进去。铁匠铺后面还有一个房间,上官清秋晚上就睡在这里。朱月娘进了那个房间,把竹饭笼放在了黑乌乌的桌子上。
上官清秋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眼泪汪汪,就说:“死老太婆,说你两句你就哭呀,甚么时候变成哭脸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