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连续两周的雨夹雪过后,山城天空又恢复了往日的湛蓝。从窗口感受着午后阳光的和煦,韩冰脸上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韩冰是被蒙上双眼带进秘密联络站,因此谁也不会怀疑她能知道,或者是看到什么。但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情报员来说,对方的一点点疏忽,往往就是自己趁胜追击扩大战果的最佳时机。

“这地方总能嗅到些消毒水味,看来应该是一所医院。”从墙角走到房门需要十步,从房门走到铁窗,仅仅花费七步而已。将视野内所有景物仔细观察,一个多月后,韩冰郑重地得出结论,“每天阳光都是从东北角射进,而且附近还有学校下课时的喧闹……山城能有这样格局的医院,只有……上海路的回春诊所!”手蘸经血在扯下的床单上写道,“转呈市公安局:杨旭东在回春诊所。”想了想,又在落款处写下自己名字。

从口袋掏出谷子洒在窗台,随后便安静坐在一旁,耐心等待。“它快来了,”她暗暗想道,“当初搜身,你许红樱忽视了我口袋中那点谷子,现在你们就要为此付出代价。”世人都知道:在战争年代,时常处于风餐露宿的老八路,往往会在口袋中揣上一把小米,一旦连续作战吃不上饭时,这把小米就是一口救命粮。戎马多年的韩冰很好保留了这个习惯,但谁能料到这不起眼的习惯,却是一件致命的武器。

一只鸽子落在窗台,圆圆的眼睛瞪着韩冰,喉咙发出“咕咕”的低鸣。谷子对它产生了不可抑制的诱惑,以至于当韩冰抱起它时,绿油油的脖颈,还拼命够向那金灿灿的食物。

“宝贝,终于把你盼来了。”亲亲怀中的小可爱,韩冰那粉嫩的脸颊上,萦绕出两点俏皮的小酒窝。将血书拴在鸽子腿上,试试它的松紧度,“把信带给你主人,千万别弄丢喽!完不成任务,当心我处分你呦!”鼻尖又在鸽子脑袋上蹭了蹭,一扬手,从铁窗的缝隙,将希望放归于那辽阔的天空……

不远处的暗室内,许红樱手足无措站在杨旭东身旁,瞧瞧他手中的《人民日报》,又看看他脸色,一副欲言又止的小女儿心态。

“想说什么就说吧,别吞吞吐吐的。”撂下手中报纸,杨旭东若无其事地抬起头。

“谢谢你……”

“谢我什么?”

“那部电台……谢谢……”柔情似水的目光,从杨旭东脸上一掠而过,便固定在毫无生机的地面,她背起双手,修长的身体不停地扭来扭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

“你看上谁了?说吧,我替你做主。”

“杨旭东你个大笨蛋!”心里暗自责骂一句,她不禁涌出一阵恐慌,“瞧他那样子,好像……没有那意思嘛……”

“是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嫁人了。咱们信仰‘三民主义’的,和他们共产党不一样,至少婚姻大事不会由组织安排。”说到这句话,杨旭东感慨万分。有时候,他还真羡慕共产党,如果保密局能像共党那样喜欢做月下佬儿,将心思完全扑在党国大业上的杨旭东,直到今天也不至于还是个钻石王老五。瞧瞧别的少将那明里暗里的三七四妾,而自己出来进去身边只有一个副官,杨旭东时常对部下酸楚地说道:“你们别学我,有合适的,该找还得找。”

可现在是共产党的天下,党国风光那阵子早已一去不复返,有哪家老百姓肯把自家姑娘嫁给朝不保夕的国民党特务?“我不会给你们抢老婆,也绝不允许你们抢老婆。别的山头怎么做我不管,可在我这里,中华民国的法律还是神圣不可侵犯地!”这是杨旭东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们针对的是共产党,而不是老百姓。虽然老百姓抛弃我们,但我杨旭东绝对不会抛弃老百姓,这是原则,没得商量。”他这番话,如今就连对手都耳熟能详,甚至有时,山城市公安局某些干部也不得不私下承认:杨旭东是条汉子,他的确和别的国民党不一样。

真正的男子汉总是逃不过女人的眼睛,异性相吸这是大自然铁定的规律,不管她是有头发还是没头发,都逃不过这自然规律的支配。因此,当许红樱发现自己必须事事依靠杨旭东来拿主意时,不由暗道一声:“坏了!我要离不开他了!”从此便义无返顾关注起杨旭东的一言一行。

感情是一剂媲美鸦片的毒药,想要戒掉它,不脱几层皮是办不到的。但脱掉几层皮后,许红樱还是和失败纠缠得不清不楚。“不行了,我快死了,不能再想杨旭东,绝对不能!许红樱,你是个有知识有文化的新女性,要有志气,别这么没出息!”话是这么说,可当有人一提到“杨、旭、东”三个字中任意一字,她耳朵往往比谁都竖得要高。“唉!我到底该怎么办?”渐渐的,许红樱多出一个没事爱啃指甲的毛病。只要是心烦意乱,她就找个没人地方,执着地将十个指甲啃来啃去。

许红樱也知道降低感情毒害程度的最佳方式,莫过于保持男女双方之间的距离。但理论归理论,只要一看到杨旭东,她还是管不住自己使用近三十年的双腿,每每一经过杨旭东房前,那不听话的小心肝,扑腾得就像落进油锅的蛤蟆,怎么按都止不住。处于爱情中的人,其最大特点就是没脸,有事没事总想往对方身边凑合。经过一番垂死挣扎后,在某一风和日丽的上午,她终于向丘比特之箭俯首称臣了,照着镜子,她咬牙切齿下定决心:“不要脸就不要脸吧!姑奶奶认了!”于是洗洗脸,给自己扣上一顶帽子,进五步退三步,花了一个小时,总算捱到杨旭东门前。

“你到底有什么事?”杨旭东好奇地问道。

“你……你……你有空吗……”

“干嘛?”

“我……我……我……”

“你怎么啦?”

“我……我……我想去看电影……”

“那就去呗!”

许红樱的小嘴噘了起来……

“不会是想叫我陪你吧?”看来这杨旭东并不笨,工作压力并未断送他对女人的敏感性。

许红樱那粉红的脖颈,已经说明了一切。

“几点钟的电影?叫什么名字?”将报纸一推,杨旭东感慨道,“是啊!应该出去放松放松,我也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晚上六点,东北电影制片厂的《白毛女》……”

看看神情扭捏的许红樱,他沉吟着没说话。过了许久,叹口气苦笑一声,说道:“好吧,那咱们……就去看看共军的白毛女。”

熄灯铃声过后,许红樱捧着瓜子,和帽檐低压的杨旭东并排坐在一起。“清清的流水,蓝蓝的天,山下一片米粮川……”银幕上,放羊老汉手搭凉棚四下观望,舞台下,许红樱将瓜子递给了杨旭东,“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