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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还没有新干线,宫本夫妇乘夜车返回东京,花了十多个小时,可宫本太太抱着孩子,竟然忘了时间的流逝。其他乘客见有孩子,都对他们特别照顾,令夫妇俩欣喜不已。

就这样,拓实成了宫本家的孩子。

喝干了面汤,拓实正要起身,墙上贴着的一张纸吸引了他。上面写着:“把饺子带回家。”

他盘算着已花掉的饭钱和口袋中剩下的钱。他来这里前已经买了一包艾古。

“老板,两份饺子打包。”

正在为别的客人下面的店主沉默着点了点头。拓实取出烟盒,撕开锡纸,抽出一支,伸手取过柜台上的大盒火柴点燃。他抬头看着烟升向满是油污的天花板,喝了一口水。

在高中入学考试前几天的一个晚上,拓实听父母讲起了自己的身世,或许应说是在他的要求下。看了户籍副本后,他就一直为何时开口询问而犯愁。最后他豁出去开了口,并不是下了多大的决心,而是实在耐不住了。

养母见儿子有些反常,就猜到他可能看了户籍副本。所以当他问起时,夫妇俩并没有显得狼狈不堪。他们早已明白这一天终将到来。

大部分事情是养父说的。养母达子只是插了几句嘴,给养父的记忆作了点补充。她始终低着头,不与拓实对视。

这事说来不怎么动听,拓实当时只觉得,啊,看来这个人真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

听完长长的讲述,拓实并没有多少切身感觉,好像只是作为局外人,听了一出连续剧的故事情节,既没感到刺激,也没觉得悲伤。养父母默不作声,似乎在等着他悲愤地宣泄情感,他却根本不知道这种场合下应该说些什么。

“事情就是这样。”养父邦夫道,“爸爸妈妈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也仅此而已。我们从未把你当成别人的孩子,一次也没有,今后也不会改变。所以,你不必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是啊,拓实,和以前一样就行了,妈妈有时甚至觉得真给你喂过奶似的。”

两位对己有恩的人已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拓实夫复何言呢?即便他们不这么说,拓实也想不出还有他途可走。

“真正的妈妈……就是那个人吗?”他低着头问道,“那个……前几年来过几次、操大阪腔的人?”

养父顿了一会儿,答道:“是的。现在她已经结婚,名叫东条须美子。她本姓麻冈。”

拓实问怎么写,养父就用圆珠笔在报纸广告的背后写下这几个字。

原来我的本名是麻冈拓实啊,他想道。

养父说,将儿子送走三年后,麻冈须美子嫁给了爱知县的一个姓东条的糕点店老板。这是她后来写信告诉宫本夫妇的。至于她是怎么嫁过去的、对方是个怎样的人,信上都没写,只说很惦记拓实,想见上一面。从信中可以感觉到,她的愿望十分强烈。

之前并未与她联系过的宫本夫妇回了信,对她表达祝福,称拓实很健康,要她不用担心。

不久,她又来信了,这回明确地询问能否见见拓实,好像这就是她写信的目的。宫本夫妇开始商量。邦夫不太情愿,达子亦然。一家三口已经亲密无间,突然叫儿子去和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见面,他也会不知所措。宫本达子还有一份担心—结了婚、过上了安定生活的生母,会不会提出要将孩子接回去?

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想拒人于千里之外。思来想去,邦夫最后在回信中用了“如果正巧有机会……”这样含糊不清的表达,想糊弄过去。

须美子却真的按字面去理解了。或者,她看懂了这句话的含义,却佯作不知。于是,在拓实五岁生日后不久,东条须美子突然造访了宫本家。

从前那个寒酸的姑娘已经变成一位稳重大方的少妇。她仍然很瘦,但身段已经显出女性的圆润,妆化得很有品位,身上的绯色套装也不像是便宜货。

这一天,正好宫本夫妇都在家。须美子在他们面前低着头恳求道:“请让我见见拓实吧。”说着,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看上去不像在演戏。

当时,从爱知县来东京,无论从精神上还是身体上来说,都是件令人相当劳累的事情,更何况她来到东京也不知能否达到目的。

宫本夫妇决定让她见见拓实,但提出两个条件:一是绝对不能透露自己是拓实的生母,二是不能在拓实面前哭泣。须美子一口答应,表示绝不违背承诺。

尽管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宫本夫妇还是让她和拓实单独见了面。这与其说是照顾她的心情,倒不如说是为了自己。他们担心看到这对分别数年的母子见面,自己的内心会动摇。

亲眼看到健康成长的拓实后,须美子再次向宫本夫妇深深低头行礼。她两眼充血,似乎立刻就要潸然泪下,可直到最后都没有哭出来。她严格地遵守了承诺,因为她回去后,拓实还问:“那个阿姨是谁啊?”

从此,正如拓实记得的那样,每隔一到两年,须美子都要来宫本家拜访一次。渐渐长大后,拓实开始疑惑,为什么那个女人时不时会来?为什么一来就让他们俩单独见面?同时,宫本夫妇也注意到须美子开始现出一种执着的眼神。

达子说,叫她别来了吧,但邦夫劝解道,事到如今,哪能叫她不来呢!

这个问题不久就解决了—须美子不再来了。

当时,从养父母那里得知真相的拓实,对须美子并没有产生什么特殊的感情。时不时要来的特别的阿姨,这样的记忆是有的,但在精神上仍觉得她是不相干的外人,至少没想和她见面。那样的麻烦事已经受够了,他的印象只是这样。

虽说刚得知令人震惊的事情,拓实还是顺利通过了入学考试。上高中后,他加入了棒球社。父母在告诉他真相后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养父仍以开出租车为生,每天都工作到很晚。养母为了拓实的成长,净给他做营养丰富的饭菜。

然而,变化的确还是降临了。一家人如铁链般连在一起的心,渐渐地开始脱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