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06

信纸上的字迹和信封相同,写着如下内容:

现将保管了很久的物品奉还给您。这可以说是令孙的遗物,想必会令您格外伤感,但这是我们工作上的要求,希望您能谅解。

昨天局里得出了最终报告,让我先从结论说起吧。这次的火灾被判定为一起因用火不慎引发的事故,起火的源头是一楼中间雅和的书房。最近这段时间天气比较干燥,类似的火灾频繁发生,想必夫人您也有所耳闻。

但恕我直言,我个人无法认同这个结论。好几个疑问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其中最令我怀疑的一点,就是在起火房间的废墟里发现了一个装煤油的一斗罐

关于这个问题,您作了如下解释。

您说,雅和嫌特地去地下室取暖炉用的煤油太麻烦,所以经常在房间里备有一个煤油罐。

我们从原家务女佣仓桥民子那里也得到了同样的证词。

然而我无论如何都难以理解。从火烧后的痕迹来判断,雅和的书房里陈设的都是高档家具和日常用品,既厚重又雅致。在如此富丽堂皇的房间里,放上一个像煤油罐这样煞风景的东西,即便是在不起眼的角落,都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坦率地说,我至今仍坚持最初直觉的判断。是的,就是那个曾经让夫人大发雷霆的不祥推测——这场火灾很可能是父子俩同归于尽的结果。

从现场找到的佑介的手套,也证实了我的推理。在我代为保管的这双手套上,手指的第一关节和第二关节之间留下了清晰的咖啡色细纹。那明显是锈迹。为什么会沾上这种锈迹呢?我思考了所有的可能性,其中最有说服力的就是,这是搬煤油罐时留下的痕迹。那个煤油罐上有一个细细的金属把手,如果把手上生了锈,戴着手套拎起煤油罐时,就会留下几乎相同的痕迹。

所以我将那双手套保管了一段时间。

但鉴定的结果,无法确定手套是否曾用于搬运煤油罐。既然无法确定,也就不具备证据上的价值,相信夫人也很清楚。

其他还存在几处就单纯的火灾来说很可疑的地方,但都缺乏决定性的证据,无法为父子同归于尽说提供强有力的支持。

虽然心有不甘,我还是决定对这次的案件就此罢手。事实上这也是客观因素的限制,另外又发生了一起重大案件,我不得不将精力转移到那里。

今后恐怕不会再有机会见面了,希望您保重身体,尽快从悲痛中走出来。

在署名后还有一段附言:

又及最近接到一起奇怪的通报。二月十一日,也就是案发当天,有人在动物园看到您二人的身影。从时间上看,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夫人您自己也说那天是独自外出购物,所以完全不吻合。我们向那位通报者这样解释了,但他似乎并不是很信服。估计他是看到了一个长相和您相似的人吧。

读完后,我把信纸递给了沙也加。她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趁这时候,我查看了一下随信寄来的那双手套,的确如刑警小仓信上所言,手指的部分有一道咖啡色细纹。

“怎么会这样!”我禁不住喊出声来。佑介的死,果然还是和复杂而丑恶的人性有关吗?

“同归于尽……”沙也加喃喃道,“火灾原来不是单纯的意外吗?”

“好像不能确定吧。那个刑警也只是推测而已。”

“但他在信上说,火灾存在很多疑点,包括这双手套也是。”她盯着我手上的手套说。

“在书房的废墟里找到煤油罐,的确很可疑。”我说,“警方本来也准备认真调查一下吧。”

沙也加似乎从我微妙的措辞里听出了弦外之音。“什么叫‘本来’?”她立刻问道。

“御厨启一郎是法官,当然在警察里也很有人脉。因为这层关系,警方很可能没有深究。倘若御厨夫人再向警方高层提出请求,希望他们放弃深入调查,那就更不必说了。”

“你是说,御厨夫人明知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同归于尽,却想要隐瞒真相?”

“有这种可能。”我回答,“换个角度看,警察没有积极地调查,正说明这场火灾并非单纯的失火。”

沙也加目光再次落到信纸上,随即又抬起头。“如果这场火灾真是企图与对方同归于尽的谋杀,那么策划者是谁?是父亲雅和,还是……”

“根据刑警小仓的推理,应该是佑介。”

这个答案似乎在她的意料之中,她并没有显出吃惊的样子,看她的表情,更像是为担心的事情成为现实感到沮丧。

“如果搬运煤油罐的是佑介,这也是顺理成章的结论。”

“火灾发生在中午十一点前后,而且二月十一日是休息日,说不定御厨雅和还没起来呢。他好像很喜欢喝酒,这时候宿醉没醒也有可能。要是佑介打算和他同归于尽,这正是绝佳的时机。”

“他是怎样放火的?”沙也加问道,目光中带着一丝怯意。

“这个嘛,就是最传统的做法吧,趁对方睡着时洒上煤油,点上火。很简单,小孩子都会。”

“然后他自己怎么办呢?跳入火海?”

“应该是吧。”

我这么回答后,沙也加一直沉默着,定定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在说,会是这样吗?

“你有不同看法?”我问。

“那种事情,他做得到吗?”她沉吟着,“那种可怕的事情。”

“当时佑介饱受父亲的折磨,从日记里可以很清楚地感受到。人嘛,一旦被逼到绝境,就会做出难以置信的事情来。”

“这我知道。”沙也加以手支颐,微侧着脸,依然无法释怀。

我把手套放回信封。“不管怎样,我们已经无法进一步推断了。所谓佑介蓄意和父亲同归于尽的说法,也只是这个刑警的推测而已。”

“是啊。”她小声回答,目光飞快地扫着信。接下来引起她注意的,是信末的附言部分。“这段附言,”她指给我看,“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意义,肯定只是碰巧看到一个长相相似的人。”

“可这种无关紧要的事,他为什么要特地写在附言里呢?”

“或许在他看来,这是个有意思的插曲吧。”“我不这么想。”她摇摇头,“而且你不觉得这起通报本身就很蹊跷吗?”

“为什么?”

“因为……”说到这里,她舔舔嘴唇,一边整理着思路。理清头绪后,她接着说道:“就算在火灾发生当天看到了相关的人,但为这事特意向警察通报,不是有点奇怪吗?那个时候御厨夫人在哪里,跟火灾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如果说警察怀疑是夫人纵火,为了证明她当时不在现场还可以理解,但从信上的口气看,又不像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