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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玲浑身发抖,手电筒也随之乱颤,光芒像锯子一般切割着每一具尸体。胡萝卜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从警三十多年来,他还从没遇到这样的大案子。

死了这么多……而且是一下子死的!

“啊!”

少玲的尖叫让胡萝卜打了个哆嗦,蓦然惊醒。她手中的手电筒直直地指向位于包间最里侧的播放控制间。[1]胡萝卜循着光芒望去,只见从控制间的门后面伸出一只手。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几步,正要查看,突然听见楼道里传来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猛地回过头,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从后面覆盖住了少玲娇小的身躯……

少玲神色惊惶地转身,手电筒的光一扫,定格在一张宽阔的方脸上,是张大山。

少玲捂着胸口:“吓死我了!你跑哪去了?”

张大山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

“见一楼房间都锁着,我就上二楼了啊。刚才听见你叫唤,才赶紧跑下来,咋了,到底出——”

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目光扫过包间里的一具具尸体,张着嘴半天合不拢,很久,才从嗓子眼里发出一声呻吟:“我的妈呀……”

有这个虎背熊腰的张大山在场,胡萝卜觉得心里安稳了些。

他压低嗓子吩咐:“少玲,你找找这包间的电灯开关,把灯打着了。大山子,你挨个查下,看还有没有活的——注意点,尽量不要碰什么东西,保护好现场。”说完他继续走向控制间。门后面那只手,像乞讨似的张开着。他轻轻推了一下控制间的门,没推动,使点劲又推了一下,门缝开大了许多,那只手也软软地向后缩了一缩,吓得他心惊肉跳。

他定了定神,透过控制间的玻璃窗,依稀看见一个蜷卧在门后的身体——控制间很小,点歌用的电脑、音响控制面板等等都在右边,在左边的门向里推开,推到九十度就能顶到墙了,所以门和墙之间的空间非常狭小,而那具身体恰恰堵在门后,所以才推不开。

也不知是死是活……进去看看再说。

这么想着,胡萝卜用力推了推门,将门缝撑大了一点,才把圆滚滚的身体挤进了控制间,然后蹲下,把那个倒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这是个十分瘦小的人,黑暗中看不清楚他的相貌,甚至分不清男女,但是明显可以感觉到身体已经冰凉。

一道红色光芒,倏地划上了死者的脸,犹如面皮爆裂、喷出了血,接着又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一惊之下,胡萝卜用手去挡,手背也被“划”了一道,却不疼。回过头,原来是少玲不小心把屋顶正中的“满天星”打开了。闪摇中,彩色的光芒透过控制室的门缝直划进来。

霎时间,白炽灯照亮了整个包间,一目了然。

一共六具尸体。

一个头发雪白的老头儿倒在包间的大门旁边,双眼圆睁,金丝眼镜就碎在太阳穴旁的地上。他双手捂着肚子,身子下面是一摊血,一把尖刀就浸泡在血泊里。

距他不远,一个体形丰满的中年女人背靠墙坐在地上,留着短发的头颅耷拉在肩膀上,手臂垂吊在身体两侧,眼睛紧闭,半张着嘴,嘴角挂着一缕已经凝固的血丝……

靠北墙的沙发上仰卧着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子,两条穿着黑色丝袜的大腿痉挛般地撑开。微张的嘴唇上覆满血沫,神情极其痛苦,一手握成拳,另一手则抠着自己高耸的胸脯,仿佛欲将之挖破。

年轻女子身边的地板上,躺着一个肥胖的中年男人,身穿做工极好的西服,短粗的脖子上系着彩色的丝巾。谢了顶的脑袋、肥厚的嘴唇和肿大的黑眼袋,都显示这是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人。他闭着眼,双手蜷缩成了爪状,在白炽灯下,又可怖又可憎。

第五具尸体正是蜷卧在控制间里的人,男性,30岁上下,身材瘦小,脸形又尖又细,脸上是有点凸的眼球和龅牙。

第六具尸体死得最惨,男性,身材粗壮,俯卧在玻璃茶几旁。他的后脑被砸裂了,血液和脑浆淌了一地……在他的旁边,有一只摔成几瓣的玻璃烟灰缸,烟灰和几个烟头撒成纷乱的一摊。

5

少玲倚在门框上,目光呆滞。

已经试探完了每个人鼻息的张大山,傻呆呆地站在包间的正中间,脸上挂着一副不知是哭还是笑的古怪神情。胡萝卜看着他俩,眼里却都是那一具具尸体……

在平安无事了几十年的狐领子乡,突然发生了一起谋杀——

不,是屠杀!血腥的集体大屠杀!他们的死因是什么?谁是凶手?为什么要一口气杀掉这么多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胡萝卜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这里发生了很严重的案子,你们俩现在必须配合我工作。”

声音有些沙哑,在这阴冷的包间里,显得那么空洞而孱弱,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见少玲和大山奇怪地看着他,他一下子生气了,扯直了嗓子:“这里发生了案子!你们俩按我说的办,听见没有?听见了就吱一声!”

两人吓了一跳,少玲僵硬地点着头,张大山则立正,回了声:“是!”

胡萝卜重重地喘了口气,说:“现在咱们都离开这个包间,退出这个旅馆,到外面去。”然后微微抬起脑袋走出了包间——

他不愿再看那些尸体一眼,少玲和大山紧紧地跟在他后面。穿过楼道走到前台,他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加快脚步,推开大门,冲到金杯车的车门前,哗啦啦拉开了车门——

还在!

骤然绷紧的心弦,又骤然松弛。

这个穿白衣的女子,应该正是这起屠杀的目击者……或者,她在案件中扮演了其他的角色?所以,绝对不能让她逃走!

白衣女子依旧坐在车里,僵硬的上身直板板地立着,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

胡萝卜慢慢关上车门。“少玲。”他回头低声说道,“我记得……那个KTV包间的门,好像是从里面上锁的?”

少玲摇摇头:“不知道,我没看那门锁是什么样子的。”

胡萝卜“嗯”了一声,自知这一问有点多余,因为他心里有数,那扇被他撞开的门确实是从里面锁上的。而朝南的三扇窗户,他也明明记得都是从里面关紧了的。那么,按常理判断,那包间里面既然发生了一起导致六人死亡的屠杀,当中,必定有一人是凶手!

否则……否则?

他摇摇头,不可能出现什么“否则”,绝不可能!

6

这是个异常寒冷的早晨。

草原上浮动着一层霜似的白色,房檐、井栏、围墙、牲口棚,连同村口那几根早已废弃的木头桩子,都冻硬了似的泛着青光。小河沟里结着冰,一头瞎了一只眼的老牛在河沟边徘徊了半天,也没找到饮水的地方,抬起头来悲哀地“哞”了一声,脊背上的毛在熹微的晨光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