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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药。”

一只手掌摊开在眼前,掌心有两粒白色的药片。

思缈盯着那药片,神情困惑地看了很久,才伸出手指捻起,放入口中,用搪瓷杯子里的水冲服。

一旁的爱新觉罗·凝忽然说:“沙医生,您看是不是可以把思缈的药适当减量,比如,每次只吃一片?”

沙俪用冰冷的目光盯了她一眼:“该你治疗了。”

碰了个软钉子,凝有些尴尬,很快调整了一下呼吸,让心境平复下来——开始催眠治疗前,催眠师的情绪绝不能波动。

凝把枕头和被子叠在一起,让思缈很舒服地靠着,然后非常温和地说:“思缈姐姐,上次你对我说,你对湖畔楼发生的事情,只记得走进大门,然后就是一片黑暗了,是这样吗?”

“是。”思缈轻声说,“还有个词,老在我脑海里浮浮沉沉……”

“湖水?”凝试探着问。

思缈点了点头。

凝问:“你觉得在脑海中浮现的,仅仅是‘湖水’这个词本身呢,还是一些模糊的景象让你联想到这个词呢?”

思缈咬着嘴唇,皱着眉头,很烦恼的样子。

“想不出来就先不要想了。”凝拉上窗帘,房间里顿时变成了充满暖意的鹅黄色,然后她坐在思缈的身边说,“放松,你先放松,躺下,均匀地呼吸……好,很好。现在,你跟着我描述的情境来想象……蓝色的天空,辽阔无边,一丝微风拂过你的鬓角,你累了,倦了,躺在草坪上,仰望着一朵洁白的云,云在轻轻地流动,宛若海面上的一朵浪花,荡起波泛……”

这时,凝将雪白的左手放在距离思缈的眼皮大约十厘米处,大拇指保持直立状态,剩下的四根纤长的手指,依次舒展,蜷起,再舒展,再蜷起,一开始很快,发出极细微的沙沙声,渐渐地放慢,放慢,既如波浪翻卷,又似长睫轻眨。思缈的眼皮一点点,一点点地垂下,最后半闭上,显然是沉入了恍惚状态。

“思缈,草地柔软吗?”凝轻轻地问。

“柔软……”思缈红唇轻启,仿佛呢喃般回应了一句。

这表明完成了导入阶段,凝松了一口气:“好,你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你感到全身都非常舒适,我在你身边呵护着你,为你铺垫一个甜甜的好梦,我从10倒数到0的时候,你就会进入梦乡……10,9,8,7,6,5,4,3,2,1,0……外面的一切都没有了,都不存在了,只剩下我和我的声音在陪伴着你。下面,你将像爱人一样无条件地听我的指令,按照我的指令去行动。”

思缈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彻底地松弛了下来。

“这……这就被催眠了?”沙俪非常惊讶地问,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声音破坏了房间里静谧的气氛,赶紧捂住了嘴。

“没关系的,你现在就是放摇滚乐她也听不到了。”凝微笑道,“她已经进入深度催眠,任何其他的神经噪音都无济于事。下面我来尝试着慢慢唤醒她的记忆……麻烦你做一下记录好吗?”

沙俪很不情愿地拿起了纸笔。

凝轻轻弯下腰,脸离思缈近了些,声音很低,但非常清晰地说:“思缈,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重复一遍。”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思缈梦呓般地说。

凝继续说:“我走进了湖畔楼的大门,除了我和健一公司的六个人,整个旅店是空的,没有其他人。”

“没有其他人……”思缈重复着。

“我们先准备吃饭……”凝刚刚说到这里,发现思缈的眉头一蹙,立刻知道自己的猜测出现了错误,思缈的潜意识在产生拮抗,马上转换暗示,“但是我们都不饿,我被分配到了一个房间,住下了,这时我的感觉是——”凝戛然止住。

思缈接着说:“有些冷,我发烧了,受风寒了……”

凝马上接下去:“我在床上躺着,过了一会儿,有人来叫我吃饭——”声音再次戛然止住。

思缈跟着说:“是佟大丽,她来叫我吃饭。但是我很难受,我不下楼吃饭了,你们先吃吧,我想睡一会儿……冷……”

凝接着说:“于是,我盖上被子睡了一觉,醒来觉得身体舒服了一些……”

思缈的眉头又是一蹙,拮抗反应。

凝赶紧转换暗示:“我想睡一觉,但睡不着,就看了会儿——”正犹豫是说看书还是看电视,发现思缈的眼皮在颤抖,拮抗反应加剧了!

糟糕!这证明又猜错了!凝再次转换暗示:“我还是尝试着躺下睡觉,睡醒的时候觉得身体还是发冷——”

这回,不光是眼皮了,思缈的整个身体犹如电击一般剧烈地抽搐起来,尤其是五指,撑开老开,像要断裂一般!

“怎么回事?”沙俪也了解一点催眠术,“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怎么显得这样痛苦?!”

凝全神贯注地思考着,她凝视着思缈的面庞,犹如放大镜将阳光聚焦到了一个点上……必须要尽快给出准确的暗示,否则思缈随时有可能猝醒——这在催眠术中是大忌,将导致受术者在生理上和心理上的严重不适,犹如在睡梦中被人拎着头发从床上薅起,必然对催眠师产生极大的不信任,影响接下来的治疗。

女人,女人,什么原因会导致思缈这样一个女人产生如此巨大的痛苦和反抗?

难道是……

凝下定了决心,这回要赌一赌看了。

她盯着思缈,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睡着的时候,有个男人突然闯进了我的房间……”

沙俪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吗?

思缈的身体依然在抽搐,但眼皮不再颤抖了,面庞像覆了层雪一样惨白,微微地向一侧倾斜,仿佛不愿面对什么似的。

对位反应!说明凝的暗示猜对了。

“那个人是谁?”凝的声音有些急促,“那个人是谁?”

思缈的脸又倾斜向了另一侧,犹在痛苦地逃避着。

“香茗,香茗……”思缈的口中发出了轻轻的呼唤。

“林香茗?”沙俪一愣,“这怎么可能?”

凝仔细观察着,摇摇头说:“她不是说闯进房间的那个人是香茗,而是在向最心爱的人求救——不能再逼她了,我先促醒她吧。”然后对思缈慢慢地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我要牢牢记住下面的话: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逃避,否则痛苦将永无休止,我要努力回忆,罪行才能破解。”

“才能破解”四个字,凝说得格外沉重。

“重复一遍。”凝抓住思缈的手说。

思缈依旧犹如梦呓一般重复着:“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不能逃避,否则痛苦将永无休止,我要努力回忆,罪行才能破解。”

“很好,现在,我已经睡了很长时间了,我要从0数到10,然后慢慢睁开眼睛,一只白色翅膀的蝴蝶在眼前飞舞,我将随着它慢慢醒来……”凝说着开始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