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二十九章

白昼。

田小麦坐在陆家嘴的写字楼里,口中不时咬着圆珠笔,犹豫再三还是拿起手机,拨通了男朋友的号码——

“盛赞,对不起,我向你道歉。”

“就为昨晚的事?放心,我可没这么小心眼,过去你不是也经常这样发脾气吗?”

他的态度怎么就这么好呢?真的是天生好男人,还是所有男人谈恋爱时都是这样,结婚后就变成另一幅嘴脸了?

小麦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以后,我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不会再任性了。”

“好啦,我也会让着你的——周末的活动准备好了吗?”

“哦,你是说全家自驾游?”小麦停顿了一下,看着窗外冰凉的钢铁建筑,“没问题!”

“OK!亲一个。”

还是像过去那样亲密,她轻轻吻了一下手机。

盛赞却暧昧地问道:“今晚,有时间吃饭吗?”

“今晚?”

她知道今晚他想要什么。

“不好吗?”

“明天是钱灵的葬礼,今晚我不想。”

“好吧。”他没显露出不高兴,“明天再打你电话。”

挂完电话,小麦胸中的小鹿跳个不停,今晚——其实,她还是有时间的,只是·····她说不清为什么。

“田小麦!快递!”

她跑到前台签收了快递,还是上次那个戴着头盔的快递员,发件人一栏印着“魔女区”。

这次的快递就是个薄薄的快递袋,完全摸不出里面藏着什么,也许只是几张纸?

差点忘了自己买过什么,回到办公桌拍了拍脑袋,才想起凌晨时分拍下的记忆。

2000年,6月。

记忆链中断的地方。

趁着旁人不注意,小麦悄悄拆开快递袋,里面只有一张小小的纸条。

泛黄的小纸条。

上面写着一行陌生的字迹——

我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沟,谁想要跨过去就会粉身碎骨!

小麦的手指微微一颤,纸条落在了键盘上。

突然,心里被深深扎了一下,想起多年来纠缠自己的噩梦,荒野上那条深深的沟……·

纸条背面好像还有字,小心的翻过来一看,却是自己的笔迹——

我已经跨过一次,我不怕再跨2000年,6月。

清晨,六点。

大雨,终于,停了。

田小麦用皮筋扎好马尾,从小超市出发,穿过马路。她不敢明目张胆从大门进去,只能沿着学校墙外一路走去,来到围墙最低矮的那个地方。

手忙脚乱地爬上围墙,翻过去落在小树丛中,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谁?”

她慌张地想要逃跑,却迎面撞上一个魁梧的男人——教导主任,江湖人称“终结者”。

田小麦终于被终结了。

一个小时后,她走出教导主任的办公室,身后很多异样的目光注视着她,他们对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仿佛她成了第二个慕容老师。

班主任老师是个中年妇女,觉得自己在同事们面前丢尽颜面,当即把她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小麦平日一贯循规蹈矩,学习成绩优异,才没被拎到课堂上当众批评。无论教导主任或其他老师怎么审问,甚至动用了各种威胁手段,小麦都没有说出昨晚去了哪里。由于她抗拒到底的态度,她必将得到严厉的惩罚。

早上第一节课之前,她终于见到了钱灵,彼此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同寝室的几个女生,都知道她彻夜没有回来,纷纷交头接耳传播着八卦。

小麦坐在自己的课桌前,整理书本和笔记的时候,才发现口袋里多了张纸条——小超市卖的那种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秋收的笔迹——

我们之间有一条深深的沟,谁想要跨过去就会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

她怔怔地看着这行字,心底冰凉一片,昨晚地下室;里的火焰,似乎已被彻底熄灭。

这是清晨临别的时候,少年悄悄塞到她口袋里的。

此刻,数学老师进来上课,钱灵也坐回到她身边,小麦用手背盖住纸条,塞回自己口袋。

整个上午,她都魂不守舍地坐着,没有跟同桌的死党说话。她有一种可怕的感觉,数学老师在讲台上看她的目光,好像要把她浑身上下的衣服剥光似的。

等到午休时间,她没再走出校门,而是独自来到花园发呆,看着雨后潮湿的泥土,满地残花败叶。

“小麦。”

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她转身看到钱灵漂亮的脸。四下再没其他人了,从前她们也经常这样躲在角落,彼此说交心的悄悄话。

“你们都知道了?”

“不知道!”钱灵坐在她的身边,“昨晚,你去了哪里?”

“对不起,我不能说。”

“我知道——”

钱灵冷峻地盯着她的眼睛,“昨晚,我在学校大门里,看到你去了小超市,然后和他一起走了。”

小麦的脸色大变:“你跟踪我?”

“因为,我们是死党,我必须关系你。”

“我不认为这是关系!”

钱灵并不介意她怎么想,咄咄逼人道:“你承认了?昨晚,你和他在一起?”

无言地看着花园半晌,小麦等于已经默认了。

“天哪!真的?”

钱灵依然感到极其意外,或者她期待那不是真的。

“我不知道你说的‘真的’是什么?”小麦捏紧自己的衣角,随手摘下一片叶子,“我已经满十八岁了,有足够的民事行为能力,不是小孩子!”

“小麦,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我从来没反对你谈恋爱,我还觉得三班的眼镜帅哥很合适你呢!我只是反对你和那样的男孩在一起!”

“哪样的男孩?”

她明白钱灵的意思,只是不喜欢这种说话方式。

“店主大叔的儿子!说得够清楚了吗?我们都知道,店主大叔是个乡下人,他是来打工的,本质上和工地里的农民工没有区别!他的小店也全靠我们这些高中生,否则根本没办法在这里生存——他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户口,更没有未来!他就是一个民工的儿子!”

“行了!”她用手捂住耳朵,颤抖着低下头来,“不要再说了。”

“小麦,你从没意识到这些?”钱灵下定决心不放过她,“真是好傻好天真!你以为自己还生活在幼儿园里?周围都是和你一样的小朋友,每个小朋友家里都有差不多的收入和地位?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人和人,差别实在太大!有的人是人上人,有的人是人下人!”

“你不觉得你这些想法太现实、太功利了吗?”

田小麦感觉眼前的死党已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不再是十八岁的高中女生。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想法——而是这个社会的现实如此!不用我这样去想,每个人都会按照这套规则行事!而且,我相信真正功利的人绝不是我,而是你喜欢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