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幕 争端(第2/2页)

我被你的光所蛊惑,而成了棋子。

在营帐中被梅川的气息满满环绕着,列缺蓦然感到蚀骨的寒冷,便放下刀走出帐外。刚踏出门,一只白鸽盘旋着降落到他的手臂上。

列缺狐疑地抓起一看,白鸽的脚掌被涂成了朱红色,下方系了只传书竹筒,信鸽蜷缩着羽毛,满身灰尘,应该历经长途飞行而很疲惫了,它来找梅川总不可能是为了当除夕夜的下酒菜。若列缺没记错,朱红色代表皇城大内的情报。

列缺找到梅川时,他正在溪边洗衣服,袖子高高挽起,双手浸在冷水里冻得通红,手中的拍板有节奏地打在浸湿的脏衣服上。孝陵卫上上下下皆知他有此怪癖,一向嫌恶别人碰他的私物,连贴身婢女和侍卫都不可以。

列缺硬着头皮走过去。

“大人,京城来了飞鸽传书。”

“念。”

列缺谨慎地展开竹筒中的纸条,上书两个方正小字:“在否。”

“回复,在。”

列缺将“否”字撕掉,把余有“在”字的半张纸条塞回竹筒,绑在信鸽脚上再度放飞了。信鸽扑棱着翅膀飞上旌旗顶,盘旋了几圈,头也不回地往北方飞去。梅川与京城高官有往来并不令列缺意外,却很好奇对方是谁。梅川像看破了他的心思,耐心解释道:“是文渊阁大学士徐阶大人的来信,看来京中出了事。”“我不在乎什么徐大人,倒想知道梅大人和刑部侍郎聂贞聂大人有何过节?”“你为何这么问?”“大人为何要插手仁义堂挖心案?”“此案有关鬼神,是我孝陵卫职责所在——”“——你不要敷衍我。”列缺焦躁地打断梅川,“我不忙,有一生的时间可以听大人慢慢说清楚。”梅川一愣,倏忽回头看向列缺,见他目光镇定得非同寻常。“一生?”“是。”两人固执地盯着对方,不过,单是比耗耐性,梅川必然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列缺,好一会儿,梅川微微一笑站起身,活动起酸麻的胳膊来。列缺已做好准备迎接他的另一顿鞭子,但梅川仅仅俯身端起洗净的衣服,平静地走去衣架旁晾了起来,唇间轻轻吐出两个字:“夏言。”

列缺没料到是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答案。

梅川继续道:“严嵩父子以意欲谋反的罪名冤杀了前任首辅夏言,如今把持朝政,权倾天下,却弄得四海萧条、民不聊生。他已成气候,动不得了。可越说他动不得,我越想动!圣上沉迷于修道,以父子不可相见为理由将太子囚禁于东宫,南京失去了监国的太子,大权旁落,实际掌权者就是他小小的刑部侍郎聂贞。江宁聂家乃严嵩的走狗,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我不信聂贞没有弱点!也不信严嵩父子能嚣张一世!更不信世上已无最基本的道义!”

天色越阴沉压抑,梅川眼中越光彩熠熠,一番话令列缺幡然明了。原来聂贞的冷并非冷静,而是冷酷。不知为何,列缺想起了庭院里那些被圈养的猫。“列缺,陪我出去走走吧。”梅川抓住列缺的手便往外走。

等列缺再度回过神来,两人已驱马在荒废的田垄间慢行。

贫穷和饥饿迫使农民抛弃土地四处流亡,南京郊外的田地荒了三成,满目是枯黄的杂草。不远处的一亩田地里,州府衙门的十几个士兵正骑在马背上来回勐踩田里的肥土,四周围了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传出号啕大哭声。

“照这么踩下去,这亩田地明年就耕种不了了。”列缺想策马前去阻止,但被梅川拦住。“你阻止不了的。今年国库亏空上千万两白银,仅仅严世蕃统管的工部就超支了六百万两,钱去哪里了,你能猜到吧?为弥补巨额亏空,朝廷下令将江浙两省的这些良田改成桑田,只因桑田收益比良田高了三成。就算你能救得了这一亩田,能救其他的吗?”列缺无言以对。百姓中发出一阵骚动声,一个老头气愤地冲进混乱的马队中,挥动拐杖想赶走这些官府的家伙,受惊的马儿们发出嘶鸣,其中一匹马高高撩起马蹄,直冲老头的脑壳踩下来,就在列缺也以为他必死无疑的瞬间,一个白影从人群中掠起,抱住老人滚开。人群发出惊呼声,救人的白影抬起脸,不是别人,却是叶白。他一边护着老人慢慢退出去,一边戒备着马上的众吐司兵,像猫一样敏锐的眼神从尘烟中直射出来。列缺隐约听到叶白劝着老头:“四海之内皆是土地,你有命、有力气,还怕开垦不出新田来嘛……”以列缺对叶白仅有的了解,只知他是一个会在深夜赏月喝酒的慵懒青年,一个会在遇到危险时玩命推脱逃跑的傻子,一个嗜色如命的流浪汉,却不知他还有这样义气的一面。“叶白!”列缺喊道。叶白闻声回头,看见列缺,也看见他身边身着官服的梅川,也许是误解了他们和官兵是一伙儿的,便瞪着那双美丽的凤眼,平白生出些不怒自威的神气,傲然转身走了。梅川哑然失笑:“这人有意思。”“叶白是三年前被叶君行逐出家门的徒弟。仁义堂倒卖人血馒头一事是据他提供的线索查出来的,然而最后弄得刑部档案厅被烧,难得的突破口灰飞烟灭,此案也搁浅了。”列缺本以为会迎来梅川的一顿臭骂,却意外见梅川笑得一脸灿然,扯动缰绳掉转马头,问道:“你看不出来?此人完全不信任你,又怎么会和盘托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