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厌世恶俗 五(第2/3页)

星彧是个很爱笑的孩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笑也是一件那么痛苦的事。

叶之凝此时此刻,必定比他更难受,颤抖着一手想最后再摸一次他的笑脸:“小彧……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你,不能陪你到最后,不能亲眼看到你成为一个名士……对不起,小彧,你要好好的,一定要笑着活下去……”

那只手还没触碰到他带笑的脸,便突地没了下文,猛地坠下。

终于,他的眼泪从眼眶中坠落,狠狠砸在叶之凝的手背上。

这是他此生第二次哭,比第一次还凶,怎么都停不下,撕心裂肺,痛苦不堪。

当夜,街坊邻居过来帮忙,将叶之凝的尸体下葬。

白日酷热难耐,夜里却下起淅沥小雨。

星彧疯了般,在雨中奔跑着,找到白日他扔掉的那串糖葫芦,抓起来就往嘴里塞。

不管上面有无泥巴,不管还能不能吃,他都吃下去了。

这是师父在世时,最后的一串,最后的一串啊!

吃完这一串,另一串他放在了叶之凝坟前。

他跪着,在雨中用双手捧着脸,放声大哭:“师父……我要我师父!我要我的师父啊……”

哭声凄厉,无比哀伤。

这一次,他终于再次露出孩童的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

仿佛是一个梦一样,突然间他有了一个家,有一个爱他疼他的人。

又突然间,这个人没了,家也没了。

这夜后,惜琼城的人发现那个刚死了师父的孩子,才到了第二日就满面笑意。

仿佛昨日哭的人不是他,昨日所有的悲痛都一扫而空。

这让许多人难以接受:

“小孩就是小孩,那么没良心,这么快就一点都不伤心了。”

“是啊,是啊,真是难以置信,太没良心了……”

在如此多的流言蜚语中,星彧依旧笑着。只有他自己知道,叶之凝舍不得他哭,只希望他笑,他笑得越开心,叶之凝就越放心。

既然她希望他能笑着活下去,那他便听她的,今后再也不哭。

哪怕再痛,再苦,也要笑着。

……

一年后,星云派招新。

负责此次招新的弟子看一眼面前的青衣小孩,这小孩满脸笑意,脖子上挂着一个用银环穿着的黑色石埙。

招新弟子:“你是哪里的人?”

小孩:“哪里人都不是,一个流浪者。”

招新弟子愣了愣:“可有爹娘或师父?”

小孩:“无爹无娘无师。”

招新弟子:“你叫什么?”

小孩微微一笑:“叶青幽。”

……

星云派中,每个内门弟子都有师父,唯独这个叶青幽,他怎么都不肯拜师。

听说过师父不收徒弟的,却没听说过徒弟不要师父的,这在星云派中可成了一桩奇事。

不少弟子只要一提到叶青幽,便会和同伴笑道:“叶青幽?哦,就是那个傻小子啊,哈哈,他真是够轻狂的,不拜师那他进星云派做什么,须知拜一个师父,可是至少要少走上百年的弯路,还有数不尽的好处,他真是蠢得一言难尽!”

不久后,叶青幽成了筑基期的修士。

成为筑基期修士的第一个月,他得到人生中的第一把剑。

此剑异常锋利,剑鞘和剑柄都是暗红色,与他本人十分搭配。

铸剑长老问他:“修真者一生只有一把剑,此剑绝不会叛主,人在剑在,人亡剑断。你可想清楚此剑要叫何名?要好好想,一旦确认,想要改名字那可就要重铸了。”

叶青幽笑道:“我早就想好了,就取一个成语的前两个字作为名字吧。”

长老似乎还从没见过这样为剑取名的,不由微微睁大眼睛:“哦?哪个成语?”

叶青幽:“这个成语叫‘济世救人’,剑的名字就叫‘济世’吧。”

……

往事不堪回首。

叶青幽沉着脸跪在暴雨中,背上是法鞭抽出来的伤痕,又像当年一样,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伤害同门,必罚的重罪。

可他绝不悔,伤害算什么,要不是人太多拦了他一下,那小子肯定要被他一剑劈了!

就在前日沈玄英刚走,叶青幽就悄悄和另外七个少年溜出了九华仙府。

偌大一个星云派,除了叶青幽狂,也有仗着身后势力狂的人。

这人叫郑桦桉,叔叔就是星云派的一位金丹期长老,他早就看不惯叶青幽。若让他评价,叶青幽这种人,没爹没娘的小杂种,小混混,凭什么能位列阁主,凭什么修为能到筑基期,简直就是老天没长眼,对他太眷顾了!

这不刚从叔叔那出来,就看到了溜出来的叶青幽一行人。

他以为到了九华仙府,叶青幽肯定会收敛一点,本来不管他收不收敛,他都会来找麻烦。

谁知叶青幽狂得很,简直坐实小杂种、小流氓的名号,丝毫不知收敛,冷嘲热讽几句,双方就动起手来,混乱中,郑桦桉一不小心一剑挑落他颈间挂着的小石埙。

小石埙砸在地上,磕破了一个角,叶青幽突地红了眼睛,发了狂。

竟不似方才小打小闹,一剑刺入他的胸中。

好在陪着叶青幽的七个弟子聪明,在千钧一发之际拦了一把,否则叶青幽这一剑刺下去的就会是他的心脏。

恶意伤害同门,这在星云派中是大罪。

在场弟子马上抬走郑桦桉,便有长老叫人带走叶青幽。

这种事,不管沈玄英在不在,他都得被罚。

星云派中除了逐出门派,亦或是其余刑法外,最令诸弟子惧怕的就是法鞭,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如残害同门,恶意杀人之类的大错,才会被法鞭鞭打,为的就是告诉这些弟子,叫他们知法懂法。

叶青幽一共被抽了四十鞭,满背是血。

即便是惩罚结束,也得在法场跪满三个时辰,才可回屋,等待后面的审判结果。

出来时,日阳高照,如今天黑了,雨也下了。

叶青幽一个人跪在法场中心,即便是跪着他也跪的非常有骨气,半点都不似有错的样子。

他将腰背挺得笔直,骂道:“狗日的东西,好啊,咱们走着瞧,走着瞧,今后不弄死你们,我他妈就是畜生。”

骂完人,他又骂天:“叫老子重生,重生便重生。但你他妈敢不敢再往前一点,叫我见到我师父啊,每次我一倒霉,你就下雨,下下下,下你妈啊下……”

话未说完,一把白色的伞慢慢移到他的头顶,为他挡去冰凉的雨水。

一如当年一样。

叶青幽双眼渐渐睁大,睫毛颤抖着,半晌后猛地回头,叫道:“师父!”

回头一看,入目的,是一件雪白色的衣裳,这人很高,长长的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他也如叶之凝一样,微微弯下腰,不顾自己站在雨中淋着雨,哪怕浑身湿透,也要拼命为跪着的人挡住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