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二天:早晨7:45伊丽莎白(第2/3页)

“我三十九岁的时候,我们决定组建一个真正的家。我们都明白可能性不会太大,当然,这看起来挺不真实的,现在还有多少女人等年纪大了还想怀孕呢?报纸上经常写那些四十多岁的夫妇生了宝宝的喜事,但是两年后我们开始意识到我们已经错过了时机,就在我们刚开始尝试体外受精时,我才发现自己怀孕了。”

“你们一定很开心吧。”

“是的。”当回忆越来越清晰的时候,她笑了起来。知道消息后她立刻冲回了家,直扑进理查德的怀抱。当他得知消息后,热泪盈眶的双眼又浮现在她的面前。他把她抱起转圈,然后他们互相开玩笑,这个动作做不了多长时间了,因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大腹便便,接着俩人又笑得东倒西歪。

接着他们做了一个约定:生男生女不要紧,只要孩子健健康康,有朝一日能够步入哈佛大学的殿堂——唔,还有什么?不出意外的话,他们的孩子会接管公司,这样理查德可以继续他的政治生涯,伊丽莎白则准备迎接她的孙子孙女们。

在随后怀孕的日日夜夜里,伊丽莎白一直都在克服着一种连做梦都没想到过的情绪。这种情绪包括对她宝宝未来的担心和恐惧,还有一种深深灼痛她的依恋感,就好像这个孩子——她的孩子成了她脚下的土地,她世界里的天空和她呼吸的空气。每到这个时候,她就会被倾袭而来的保护欲所淹没,她绝望地想她什么时候才能再次为自己而活呢。

直到她感受到了第一次胎动,那微小的动作才让她意识到,她所有的绝望都是正常的,这并非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骗术,所以他们无法用若无其事的态度去面对。她确确实实将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她不假思索地给理查德的办公室打了电话,激动地要求他停下手里的工作马上回家。一路上他在脑海中勾画出一幕幕悲伤的场景,当他到家的时候已经惶恐不安到极点,而且全都写在了脸上,他看起来就像老了十岁一样。

直到她牵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腹部,他感受到腹中微小的动作时,他脸上的表情才缓和下来。孩子那轻微的颤动让她感觉好像全世界的困难都迎刃而解了,在那一刻,她将那个她在哈佛认识的男人,那个她在过去的生活里渐渐熟悉的男人,那个她在未来的日子里想要更深入了解的男人印入眼里,而且她知道他们是多么的幸福。

但是孩子的出生掠走了这幸福的一切。当他们见到孩子的第一眼时,就好像看着一个骗子一样——那个金头发、漂亮的孩子被冒名顶替了,有人偷走了她的孩子。这也是她第一次想知道,是不是上帝对她过于渴望的一种惩罚——并且这种惩罚并未终止。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一团黑雾般笼罩着伊丽莎白,暗无天日。曾经洒满她生命的阳光和幸福,现在却慢慢消散在空气中——她称作“黑暗之地”。她不了解这个地方,但是也逃不走。即使是现在,那些回忆都还是冷冷地击打着她的胸口,就像是一把铁锹戳着冰冷的地面。

伊丽莎白仿佛失去了语言,停下来不再说话,低垂的目光落在膝盖上,打开了钱包像是在找着什么。接着她淡淡地一笑:“你还想知道其他什么吗?”

戴安娜看着她笑着说:“你怀孕的时候是四十一岁吗?你考虑过做一些孕期检查吗?”

“没有。”伊丽莎白说,心里想着做不做孕检跟你有什么关系呢。她想这个记者估计是把她写成那种天真的傻瓜吧,或者是那种过度被娇惯坏的糊涂虫,都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自己好。“当然了,作为一个积极主张反堕胎的人,”她意有所指地对这个女人说,“我一直坚信做孕期检查是没有意义的,因此我拒绝了。为了欢迎这个孩子来到我们的家庭,我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不管……”她喉咙一紧,无意识地咽了咽口水,“……不管她可能会……遇到什么问题。”

噢,这前后的反差是多么明显,她边这么想边将目光又投向车窗外。

她能够感觉到戴安娜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她又怎么能理解伊丽莎白走的这条路呢?她以为自己是谁,敢质疑另一个女人做出的决定,做决定的人可能自己都不明白。曾经她脚踩着整个世界,而现在似乎反过来了,整个世界重重向她压下来,让她在“黑暗之地”中苦苦挣扎着。如果事情还不够糟糕的话,那么现在他们破了产,女儿被绑架,不但付不起赎金,就连婚姻也已不是往昔生机勃勃的样子而是名存实亡。伊丽莎白想知道她会跌得多惨,如果有机会的话,她是不是应该从酒店楼顶跳下去,来个一了百了。

“噢,看,医院就在前面了。”戴安娜边说边往前坐了坐,从司机肩膀上方看过去。当她看回伊丽莎白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你还好吗,麦克莱恩女士?”

“我很好,”伊丽莎白再次这样回答道,把指甲深深地掐进手掌中,就好像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一样,这几个字简直就是脱口而出。“我希望帕特森女士能喜欢我送去的花。”她终于有机会和奥德丽·帕特森说话了,可以弄明白她跟警方都说了些什么。奥德丽见到了绑匪,和她说过话,她一定看到了那个女孩是和谁在一起的。如果那个人是西恩娜的话,想到这里,她感到不舒服。

出租车在医院大门口停了下来,司机走了出来,为两位乘客开了门,随行人员带着她们穿过前门和走廊,他们和一堆记者坐上了去五楼的电梯。接着,在护士长的陪同下,她们才进了512病房。另一位护士一直在等着她们,她举起了手,要求大家要安静,但在伊丽莎白看来,这个行为更夸张,就像是在媒体前为博取喝彩而故意卖弄一样。她脑子中甚至浮现出了奥德丽·帕特森坐在床上,像英国女王一样对着照相者挥手,周围都是礼物。

“你准备好了吗?”戴安娜问。

“当然。”她一边回答一边微微地点头,表情切换成此类场合下“一次性”的官方笑容。在一片闪光灯中,护士推开了门,她和戴安娜走了进去。

房内空气凉爽,被拉下来的百叶窗挡住了晨光。门一关,灯光就立刻暗了下来,以至于伊丽莎白脑中闪现一个念头:她们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她甚至都认不出躺在病床上的女人是奥德丽·帕特森。绷带在她的胸前和胳膊上纵横交错,脑袋一边的头发已经剃光,只能看见头皮上一条刺目的缝合伤口。肿胀的脸上有擦伤的痕迹,左腿悬空吊在床上方。透过遮盖物的缝隙,伊丽莎白可以看见某种像是纱布胶带的东西贴在她的右臀和大腿处,将皮肉黏合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一家肉店窗口里的商品一样。她的周围全是嗡嗡作响的机器声,伊丽莎白有些畏惧,对戴安娜说:“但是……我知道……好吧,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