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返程

窗外支着耳朵的范扬听闻此言, 心里咯噔一下:闻衡哪是把薛青澜当成了阿雀,这分明就是把他当成亲儿子了!

先前闻衡亲自定下花样,让他找老银匠打一对镯子, 范扬以为他终于开窍, 喜欢上了纯钧派的哪个姑娘, 还劝过他家里不缺花用,一对银镯子未免太朴素,好歹搭上一两件金钗玉佩才看得过眼。谁知道这大少爷竟是奔着给小孩压祟祛邪去的,既然如此, 还送什么镯子,直接打个长命锁多好!

那边闻衡已推门而出, 瞥向范扬, 眼神中全无温煦,好像刚才在屋里哄孩子的人不是他一样,淡淡道:“还不走?”

范扬在夜风里一激灵, 连忙快步跟上。

昔年闻衡带着王府侍卫投奔孟风城万籁门,权衡之下决定分道扬镳,他在大舅母的安排下拜入纯钧派,范扬等人则由万籁门出面代为遣散。为了破财消灾,万籁门没有吝啬, 给每个人都发了一笔银子。然而侍卫中只有两三个自有去处, 其他都是王府家生,从小跟着庆王和世子,除了一身武艺外别无所长,又被朝廷通缉,实在不知该如何安身立命。

于是范扬肩负众望挺身而出,在闻衡临行前将这事说了, 请他帮忙拿个主意。这一路上闻衡的心计智谋有目共睹,与其在官府眼皮子底下躲藏谋生,侍卫们宁愿相信这个带着他们在花神庙杀出一条血路的少主人。

闻衡既然把人带了出来,就不能甩手不管,他与范扬等人商量一场,最后议定在越影山脚的湛川城内办一家镖局。王府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又随庆王历练过几年,武功底子好,再加上闻衡这个活的武功秘笈不时在旁指点,短短数年,“鹿鸣镖局”便在江湖中打响了名声,成为湛川城中第一大镖局。

如今范扬坐稳了总镖头的位置,待闻衡这个幕后主人却比从前更加尊敬,庆王世子再尊贵也不过是父祖余荫,真正令人心悦诚服的,反倒是他在孤身绝境时展露出的过人才智和手腕。

两人穿过游廊,一路走进东堂,分头落座。

闻衡对着范扬又是另外一种放松,他用杯盖拨开水面的茶叶,单刀直入道:“问吧,遮遮掩掩一晚上了,想说什么?”

范扬觑着他的脸色,吞吞吐吐地问:“公子,你带回来的那位薛公子,是不是……”

闻衡:“是什么?”

范扬鼓足勇气:“是不是看着他,就想起了当年的小阿雀?”

“……”闻衡不明显地眯了一下眼,似乎有些诧异,面上神色却未改,镇定反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范扬一愣,心说闻衡怕不是把他当傻子了,这么明显,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何必还要自欺欺人?

然而他想归想,却不敢当面怼闻衡,老老实实地道:“薛公子长得跟阿雀不是挺像么?不瞒您说,刚才他乍一进门,我还以为是小阿雀又回来了。”

闻衡匪夷所思地问:“他们长得哪里像了?”

范扬:“……”

他难以置信地问:“不像吗?”

闻衡认真仔细地回想片刻,最后坚定地下了结论:“不像。”

范扬傻眼。

无言良久,他颤颤巍巍地再次发问:“既然不像,您为什么还把薛公子带在身边?”

闻衡此刻终于弄明白了他七拐八绕的心思,差点给气笑了:“他与我一同赴险,救过我的命,投桃报李,我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本来是君子之交,怎么到你这儿还弄出睹物思人来了?”

范扬面上讪讪,连忙道歉认错,末了又偷偷嘀咕了一句:“非要说君子之交,我看是父子情深……”

闻衡:“你说什么,大点声。”

范扬马上道:“公子能交到这样的朋友,属下真为您高兴。”

此事说开,范扬明白自己想岔了,刚要放下心来,脑海中忽然又掠过一个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公子,当年并没人亲眼见到阿雀故去,你说会不会是咱们猜错了,阿雀他根本没死,而是被别人带走了——薛公子的长相、年纪都对得上啊!”

“不是他。”

频频提及阿雀,闻衡心情多少有些受影响,念在范扬是一片好心,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对青澜说过阿雀的事,真要是他,早该与我相认了。”

“可是……”

闻衡抬手示意他停下,道:“我看不出他们哪里相像,到此为止,不必再提了。”

他的神态语气太过笃定,以致于范扬不由自主地被他牵着鼻子走,开始自我怀疑。他与阿雀相处时间有限,远不如闻衡印象深刻,跟薛青澜更是第一次见面,闻衡心中自有一杆秤,既然他说不像,想必一定有更确凿的理由。

范扬对闻衡确实是忠心耿耿,盲目信任,立刻道:“公子说的是,看来的确是我记岔了。”

反正闻衡如今待薛青澜,比当年对待阿雀不差什么,不管是不是一个人,总归没有亏欠着人家。

夜色渐沉,杯中茶水渐温,闻衡忽然问:“之前让你查的‘聂竺’,有结果吗?”

范扬精神一凛,连忙答道:“还没有。毕竟是三十年前旧事,咱们人手到底有限,不比从前,一时半会翻不出什么踪迹来。”

闻衡点头:“不急,慢慢来,先收集线索,待我下山后就能腾出手来料理此事了。”

范扬早听闻衡透露过一部分地宫之事,此刻犹豫道:“公子,纯钧派亲传弟子的身份难得,您何必放弃大好前程,来蹚这滩不明不白的浑水呢?”

“‘大好前程’?”闻衡深邃分明的轮廓在灯光下异常俊美,也格外锋利,眼角眉梢的冷意却如同妖刀薄刃,每一个字都带着旧年的血气,“范扬,庆王府上下近百条人命在下面等着我,那才是我的前程。”

“公子……”

“一个月后纯钧派内简选亲传弟子,我输掉比试后会被遣往外门,到时候可能以其他借口脱身,往后三年五载行踪不定,恐怕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时常联络往来,鹿鸣镖局要靠你独自支撑大局,你最好先有个准备。”他想了想,又轻描淡写地补了一句,“以后如果听到了什么消息,尽量不要与我有牵连,更不必替我寻仇。”

他这话意味深长,竟隐隐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范扬心脏重重一跳,额角冒出细汗,心道:“不过就是去找把剑……犯得着托付生死么?他还想干什么?”

闻衡的目光透过氤氲茶气,瞥进他眼底:“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少胡思乱想,早点歇息。”

范扬被自己的不安粘在了椅子上,没来得及起身相送,闻衡已飘然离去。

从他离开到回来大约两刻,卧房中只留一盏小灯,暖香徐徐,家具床帐都浸在一片昏暗中,是个再温暖舒适不过的环境。正常人这时早该睡着了,可当闻衡无声地挑开纱帐时,薛青澜的呼吸声几乎是立刻一变,低声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