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旧事

顾垂芳被他问得一愣, 反而面露不解之色,问他道:“步虚宫与纯钧剑有什么干系?此剑是我纯钧派开山镇派之宝,如何与步虚宫有关?”

“太师叔不知道?”闻衡心中微讶, 心道难道九大人又在诈他, 道, “那敢问太师叔,地宫中的武学秘笈当初是依着何法破解出来的?”

顾垂芳不知道他问这个有什么用,但看在闻衡找回纯钧剑的份上,还是如实答道:“本门流传下来的功法, 都是当年由祖师和师父、师叔三人整理,再教授给徒弟们。由于文字实在艰涩, 地宫武学又十分危险, 我入门两三年时,地宫便被封存起来,所以那破译之法, 早已随先师辞世而失传,我亦不知。”

闻衡半信半疑,点了点头,顾垂芳道:“你如何问起这个?难道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闻衡如今心中是一团乱麻,想仔细斟酌都无从下手, 但他死也要死个明白, 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将九大人的问题抛给了顾垂芳:“既然纯钧剑是本门至宝,为什么太师叔当年不亲自下山追缉叛徒,而是等了三十多年,才托付给我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外人?”

顾垂芳目光如电,灼灼地射向闻衡眼底。闻衡不躲不闪, 坦然地与他对视,仿佛问出的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问题,可藏在衣袍下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如弓弦,防备着他一旦发难,便立刻出手反击。

石洞内死寂如坟墓,连空气都变得凝滞森寒。一老一少僵持数息,可顾垂芳到底没有动手,率先转过眼去。

他在一旁台阶上坐下,横剑膝头,掩藏在重重乱发下的目光忽然失去了那股的咄咄逼人的气势,亦不似第一眼看到纯钧剑时的惊怔迷茫,那是一种非常清醒的痛苦,仿佛将死之人等来了最终的审判。他明白有些事情终究躲不过去,也知道自己的隐瞒终是徒劳,可还是下意识地回避真相,哪怕他其实已经剖开心胸,把所有痛苦与悔恨都盛在眼中。

闻衡一瞬间胸中了然。

“你是……被谁关进来的?”

顾垂芳摇了摇头,干涩沙哑地道:“不是……是我自己要留下来。”

那是发生在很多年前的故事,因其久远隐秘,就连纯钧派现在的当家人也不知道这一桩往事。

纯钧派开山祖师袁师道有两个弟子,分别是纯钧派第二代掌门和临秋峰长老,这二位又分别收徒,郑廉和顾垂芳就是下一辈里最出挑的两个弟子。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共同练功学武,俱是天资卓绝的少年英才,彼此间却从未生出妒忌之心,反而十分和睦友爱,好得能同穿一条裤子。那时无论是师父们还是其他师兄弟,都默认这俩人以后必然要接任掌门人和临秋峰长老的位子,相互扶持,将纯钧派发扬光大。

第二代掌门在位时,因一个弟子练功走火入魔,便将越影山地宫封闭起来,郑廉和顾垂芳作为师父们心爱的弟子,当然清楚其中的来龙去脉,也都老老实实遵循祖训,从不向旁人提起此事。这个秘密一直保守到郑廉当上掌门人之后的某一年,那年顾垂芳从山下游历归来,身边跟着一个未及加冠的少年。

顾垂芳十分得意地对郑廉说,这是他在外面寻到的一棵好苗子,要收来当徒弟,做他的衣钵传人。

那个少年,就是聂竺。

郑廉虽然觉得这徒弟年纪偏大,还是带艺投师,就算教得好,也未必能养得熟,但那毕竟是顾垂芳收得第一个弟子,也就随他高兴了。至于衣钵传人,顾垂芳的徒弟以后必然是要接任临秋峰长老的,这个小子却不合适,还是要给他寻一个聪明灵秀又孝顺的小徒弟,叫他从小带起。

然而没等顾垂芳收第二个徒弟,他就发现聂竺的武学天赋实在惊人,甚至超过了当年的自己。短短几年,他非但迅速练成了《忘物功》和《沧海剑法》,还发现纯钧派武功中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漏洞——正是由于祖师爷没有完全破解地宫密文,《忘物功》之上更为精深的内功不得为人而知,导致忘物功练到一定程度必然遇到瓶颈,没有更上乘的武功心法,这一层屏障就永远突破不了。

顾垂芳天赋骄人,打小便被师父视作亲子一般教养,又有郑廉爱护,别的师兄弟也不敢找他的麻烦,说是众星捧月一般长起来的也不为过。他青年时期外出闯荡,凭着一身精妙功夫横行江湖,没吃过大亏,伏鲸岛一战更将他的声名推向巅峰,因此他这人骄纵自傲,很有些武痴的习气,行事全凭自己心意,一旦想钻研什么武功,那便是不眠不休、不计一切代价也要做成,完全不管别人如何阻拦。

聂竺正是摸准了他的脉,又利用了顾垂芳的一片惜才之心,才下了一剂猛药,哄得顾垂芳向他透露的越影山地宫之事。

前代掌门封闭地宫时,顾垂芳年纪尚轻,虽然知道有弟子因练习内功而死,他心里却并不以为然,只觉得是那些人不够聪明,才终至走火入魔,像他这样天资颖悟的人,连忘物功都练得圆满,合该再精进一层,正应重开地宫,再从中找出更多武功秘籍,以弥补现有根基上的漏洞。

自负、傲慢、轻信、任性……这些特质在某个时刻齐聚在他身上,终于令他被聂竺哄骗的晕了头,几次套话,便将地宫的位置机关都倒得一干二净。于是在八月十五当日,趁着他与郑廉外出赴会,聂竺觑准了越影山防范不严,用迷药药翻了留守山上的所有弟子,炸穿了一条地道,潜入地宫,盗走了数部秘笈和纯钧剑。

郑廉和顾垂芳接到传信赶回门派,一看山上这情形,才反应过来聂竺竟是蓄谋已久,潜伏在纯钧派的最终目标是纯钧剑和地宫秘密。东窗事发,在郑廉严厉的责问下,顾垂芳如何跑得脱?只得将他与聂竺说过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郑廉。

他所行之事,无异于聂竺的同谋共犯,惹得郑廉生了这辈子最大的一场气,先是疾言厉色地骂了顾垂芳一通,又撤了他的长老之职,叫他滚出去找纯钧剑,剑找不回来,他人也不必回来了。

顾垂芳也是个急性子,先是被徒弟背叛,后来又被掌门师兄不留情面的痛骂,他心里知道自己铸成了大错,却仍觉得打开地宫是造福门派,哪怕违背祖训,也应当把秘笈拿出来修习。他嘴上不肯服软,与郑廉大吵一架,两人都在气头上,怒极之下拔剑相向,惊天动地地干了一架。

郑廉比他周全,也比他成熟,纵然气得七窍生烟,对顾垂芳终究留手,没有使出全力,顾垂芳却恼羞成怒,成了个不管不顾的疯子,在激烈的打斗中竟然一剑削去了郑廉的右手小指。

汩汩鲜血终于令他惊恐地清醒,也令郑廉对他失望透顶,彻底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