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传承(第3/4页)

中原百姓多年不闻战事,猝然遇上师国铁骑和众多高手,被打得没有还手之力。师国军队一路高歌猛进,外部形势大好,国内上下无不狂热,连许多观望的门派也禁不住撺掇,纷纷走进了这片深水,临到最后,自始至终不曾插手战事、没被这繁华假象蒙蔽双眼的,只剩下了越影山天问宗、司幽山云陵派和陆危山悬空圣教三家。

师国向中原发兵之日,这三派领头人便凑起来商议了一回。各家虽自有传承,可这千百年来,凡习武之人,哪个没听说过“侠义”,谁没被人称过一声“侠士”,他们练了一辈子武功,毕生追寻武学极致,难道最后就只配做不义之师手中的一把杀人刀?倘若这一生辛苦不过是为他人磨刀砺剑,那他们宁愿自封尘匣,做一块深埋地底的废铁,也好过杀人饮血,把自己的良心踩在脚下。

三派顶着满天的骂声和皇帝日益严厉的催逼,各自在门派底下修筑了一座地宫,将本派百年来积存的武功秘笈尽数封存,又取了一块乌金融铸成三把重剑,作为地宫的钥匙,也象征三派之间的誓约,与地宫一道封入地下。安排好这些,在举国欢庆大军再度得胜、即将攻下京城时,三派弟子合为一派,毅然舍弃了经营近百年的门派,悄无声息地遁入昆仑山中,从此销声匿迹,再不入世。

这就是昆仑步虚宫的前身。

古往今来,他们大概是最窝囊、最软弱的一群“大侠”了,既没有快意,更谈不上潇洒,畏首畏尾,自缚爪牙,行的是悲壮义举,可百年之后,在青史上连一个墨点也没留下。

天不知道,地不知道,古师国人不知道,中原百姓更不知道,没有人记得他们割舍了什么,就像那些已经没人认得的古师国文字。昆仑山巅终年被雪,百年无垠的寂寞里,他们对得起的,惟有“侠义”这两个字。

宿游风常年混迹于市井当中,讲故事自带一种说书气质,抑扬顿挫,连薛青澜这种骨子里有点离经叛道的人都听得入了神,见他停住喝茶,忍不住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么,”宿游风慢悠悠地道,“世事无常啊……”

后来师国军队打进了京城,中原王室南渡,然而此时百姓已经回过神来了,各地义军纷起,师国东进的步伐逐渐艰难起来。师国虽有高手坐镇,中原武林亦不乏能人,两国胶着十年,最终一股号称“齐军”的义军自密州突起,数次大败师国军队,收回天守,又继续向西,踏破了师国国都玉銮城,至此师国彻底亡国。次年齐军首领自立为帝,半据天下,又过了两年,北方安定,齐太/祖出兵明州,前朝末帝肉袒以降,九州从此归于一统,延续半世的战火终于熄灭。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齐太祖行伍起家,饱经战乱之苦,深觉师国之祸与这群自恃武力的武林高手们脱不开干系,因此在立国之初,趁师国战败、中原武林亦被十几年的战争极大消耗的时机,齐太/祖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禁武措施,中原武林迎来了最黑暗的一百年。在这百年里,朝廷不但将武林门派清洗一空,甚至连民间也不许私藏刀兵,大部分武学传承就此断绝,古时候的武功心法至今十不存一。

直到齐朝中期,禁令放宽,一些小门派才重新出现在江湖上。虽然来路已经断绝,但武学这个东西就好像打不死一样,对着秘笈能学,对着山水风云、狮兔虎猴也一样能学。剑谱被付之一炬的旷野如今变成了一片树林,却又有人砍下树枝,用木头削成了刀剑,不知疲倦地在树底下一遍又一遍演练着粗糙的剑法。

再过百年,一个名叫袁师道的剑客夜宿越影山,半夜忽然见山顶腾起一束青光,气冲斗牛,他便循着这异象一路登上山顶,找到青光所发之处,最终在悬崖峭壁的缝隙里拔/出一把宝剑,剑铭刻着两个古字,正是“纯钧”。

纯钧现世,地宫开启,天问宗在武林衰落前夜封存的武功秘笈,阴差阳错,反倒成了纯钧派的立派传承之始。

它就像是吹开冻土的第一缕春风,带着某种希望的预兆,此后司幽山褚家剑派、陆危山垂星宗、明州招摇山庄、连州还雁门等门派陆续崛起,中原武林如枯木逢春,重新焕发生机,迎来了一个名家辈出、群星璀璨的时代。

“难怪史书记载齐国灭师,只有寥寥片语,从没见过详细记载,原来是都杀干净了。”闻衡疑惑发问,“那么冯抱一为什么要收集这三把剑?他是想打开地宫拿秘笈,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宿游风叹道:“冯抱一这个人……怎么说呢,他是个比你纯粹十倍的武学奇才,根骨绝佳,资质上乘,但性情古怪孤僻,很少和人打交道,我也没弄清楚他逃出步虚宫到底是想干什么。照你的说法,这三十年来,他除了叫人去偷两把剑,别的什么也没做,难不成他就是在步虚宫待得腻歪了,想换个地方颐养天年?”

闻衡凉凉地道:“这也难说,步虚宫的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连当乞丐的都有,他当个侍卫也不稀罕。”

宿游风:“……”

他屈指向闻衡敲去:“反了你了!”

薛青澜托着下巴沉吟道:“冯抱一是什么来历?或许他是有什么旧怨旧仇,所以要借朝廷的手复仇?”

宿游风答道:“他是从昆仑山脚下村子里捡回来的弃儿,从小在步虚宫长大,就算是有旧仇他也不记得,应当不是这个原因。”

闻衡不知想到什么,忽然问道:“冯抱一既然在步虚宫长大,他知不知道这三把剑的来历,能不能分辨出剑的真假?”

宿游风仔细想了想,不确定道:“我知道的这些故事,还是从我太师父那里流传下来的,几百年的事口耳相传,不知还剩下多少真相。冯抱一守了十年藏书,想必也是知道的,但他具体了解多少,这却难说。至于那剑长什么模样,我还从没见过,步虚宫也没有图样子,传说中的东西怎么分辨真假?他肯定是靠猜的。”

闻衡点点头,道:“他是靠猜,我们也是靠猜,这么猜来猜去,恐怕永远也没个准头,看来还是要亲自与他对质,才能明白他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

宿游风嘿然笑道:“小子,你还没死心?我已经说过,冯抱一年纪长你两倍,武功是你的十倍,你去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见闻衡开口欲驳,他立马伸手一指薛青澜,“就算你以前不怕死,有了他之后呢?难道也不怕么?”

闻衡还没说什么,薛青澜却先笑起来,道:“前辈,别的事我或许还劝一劝,唯独在这件事上,我决不会阻拦他,若要他身负血仇苟活一生,那比死还痛苦;我宁愿同他一起去杀冯抱一,江湖儿女,死在一处不也很圆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