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再会

“枫河灯会”是秋天里最后一个节日, 因此这热闹要一直持续到半夜,不过薛青澜伤才刚好不久,不适合太过劳累, 闻衡见他还有些意犹未尽, 便在河边找了一个馄饨挑子, 叫了两碗馄饨,等吃饱喝足了,就回去睡觉。

如今入秋已深,晚上风寒露重, 很适合吃热腾腾的馄饨或者汤面。卖馄饨的老婆婆手脚麻利,面汤如线注入大碗中, 十几只薄皮小馄饨浮在热汤中, 撒上一簇青蒜苗、一撮小虾米,再点上几滴香油,卖相香气都十分诱人。那老婆婆分别将两只碗端给闻衡薛青澜, 道声“慢用”,便转身回去继续守着锅。没过多久,听见闻衡那边叫会帐,她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走过来,正欲伸手接过铜钱, 手腕忽然被人捏住, 闻衡淡淡道:“阁下专程在此等候我二人,有什么见教?”

那老婆婆早听人说过闻衡是个极难对付的棘手角色,她虽觉得一个年轻人不足为惧,行动上却还是加意小心,谁知竟然真被一眼看破,她心中立时咯噔一下, 脸上略微变色,压低了嗓子问:“你如何得知?”

闻衡道:“你既然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又佝偻着背,按理说行动应当有些不便,但是你方才无论是舀汤还是端碗,手都太稳了,比一般的年轻人还稳;而且看你手上这些茧疤,也不像个挑馄饨担子的。另外前几天药铺伙计说起‘枫河灯会’时,我曾在街对面看见你一晃而过——你那块牌子上的‘馄饨’少了一笔,我虽记不住人脸,但记得你这牌子——种种巧合凑在一处,可见今夜相见不是偶然,找我有什么事,说来听听吧。”

那老婆婆听得此言,神色一肃,原本假装佝偻的背挺直了,朝闻衡一揖,再开口时,已改换了低沉男声:“我从天守来,奉内卫九大人之命,请闻公子薛护法明日午时到会仙楼一叙,事关重大,万望二位赏光。”

闻衡与薛青澜对视一眼,狐疑道:“好端端的,他怎么想起要见我们了?”

那人闻言只是摇头,道:“公子见谅,在下只是个传话的,至于内情如何,并不知晓。但九大人说,只要公子肯来,必然能知道您想知道的答案。”

“我明白了。”闻衡略一沉吟,点头应承下来,“请你转告九大人,明日要见面可以,地方改在淮宾楼,我与薛公子在彼处恭候大驾。”

那人大概没料到他会突然提出改地点,犹豫了一瞬,但最后仍是道:“好,我这就回去禀告大人。”

等他再度扮成老婆婆,挑着馄饨担子消失在长街尽头的小巷里,薛青澜才问:“衡哥,你明日果真要去见他?”

闻衡道:“大内高手轻易不能出京,他千里迢迢地跑到武宁城,又特意派人等在这里,看样子确实有大事发生,不妨去听听他要说什么。”

薛青澜:“万一这是陷阱呢?”

“应该不会,”闻衡轻轻点着桌面,“要是他早有布置,地点理应定死在会仙楼里,但他的手下能做主同意改地点,看来是事先被叮嘱过,只要能见面,无论我们提什么条件他都会尽量配合;况且他不光只找我一个人,还要带上你,眼下你我的关系天下皆知,他得罪一个就等于得罪两个。这么小心,不太像是要害人,说不定是有事相求。”

薛青澜一想也是:“咱们这边有三个人,就是动起手来也不一定吃亏。”

闻衡笑了起来,道:“师父那么不靠谱的人,现在不知道躲在哪里鬼混,连人都找不到。明日要是真打起来,你指望他现身帮忙,还不如指望店伙计报官呢。”

薛青澜叹道:“强扭的瓜果然不甜,你们这对强凑的师徒到现在还没拆伙,真是人间奇事。”

闻衡被他揶揄,也只是一笑,携着他的手起身,两人披着星光和夜色,沿河慢慢地走回家去。

次日正午,闻衡在淮宾楼包了个雅间,叫小二留意来人。午时刚过,楼梯上传来规律的脚步声,雅间门自外被人推开,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走进来。那人摘去了头上遮面的幂篱,不见外地在两人对面坐下,颔首道:“久违了。”

闻衡上下打量他一番,道:“的确,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用再和你打交道了,不知是什么风把大人吹来了?”

九大人比他们上次见面时瘦了一点,脸色略显憔悴,像是没睡好的样子。他与闻衡交手两次,大致摸清了他的性格,知道跟聪明人说话不必绕弯子,所以开门见山道:“我这次专程出京,是有一件事要请你出手相助。”

闻衡给了薛青澜一个“果然如此”的眼神,问道:“什么事?”

九大人道:“杀冯抱一。”

“……”

闻衡没料到他这么直接,忙喝了口茶压惊:“我没听错吧?你,排行第九的大内高手,让我去杀排行第一的冯抱一?你们同僚之间可真是友爱啊。”

九大人倒是不怕他下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淡淡道:“没听错。冯抱一同后宫计贵妃勾结,欲挟新帝令天下,窃国乱政,不得不除。”

闻衡“哦”了一声,道:“原来大内高手的手已经伸得这么长了,难怪冯抱一行事张狂——那你又是奉谁的命而来?”

这个问题令九大人沉默了一霎,然而片刻过后,他还是决定说实话:“陛下病重不能理事,宫中一直瞒着不许外传,但眼看是要不好了;冯抱一属意计贵妃所生的八皇子,不愿让太子登基即位,眼下太子诞辰将近,在这个当口上,他恐怕要对太子不利。”

闻衡道:“惭愧,我离开京城太久,竟不知陛下何时有了八皇子?”

九大人道:“八皇子今年刚六岁,还是个无知稚儿,冯抱一看中他,无非是觉得他年幼好拿捏,而且计贵妃与冯抱一早已结为同盟,这几年每每暗中对太子出手,如今太子在陛下处圣眷不复以往,处境艰难,若再不铲除乱党,叫他们把持朝政,往后大家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闻衡嗤笑一声,摆手道:“大人何必急着把我拉上船?在下区区一介江湖草莽,又不领朝廷的俸禄,那个位子是太子坐还是八皇子坐,同我有什么干系?”

九大人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他冷冷地问:“敢问闻公子,你还记你姓什么吗?”

闻衡亦冷冷回道:“敢问九大人,你还记得我背的是什么罪名吗?”

“我记得,所以才来找你。”九大人直视着闻衡的双眼,笃定地道,“世子,如果你还在意当年庆王谋逆一案的真相,那你我就是一条船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