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51

人群开始提早到达,拥入纽约大学校园里最大的礼堂。坦白说,我还以为大概装不下这么多人。班·布瑞德利计划已久的讨论会—为调查人员及其支持的技术人员们所办的世界级论坛—就要展开了,今天是第一天。

这些人员来自二十个不同的国家,其中甚至还有两个人是波斯尼亚市警局派来的代表,他们不会讲英语,但说服了上面的决策者说他们应该参加。根据各方说法,他们在纽约玩得很开心,而且一早他们边喝着咖啡,还一边跟布瑞德利沟通,说他们支持这个论坛以后每年都举办,还建议下回地点改在拉斯维加斯。

布瑞德利首先致欢迎词,叙述他自己在“9·11”事件中的亲身经历,包括那位轮椅人士的困境,但省略了有关他救了那个人的部分。致辞完毕后,他获得一轮热烈的掌声。接下来他说,他要介绍一位在此之前不为人知的同业,这个人曾经协助裘得·盖瑞特进行过许多调查。换句话说,就该我上场了。

多亏“战斗小子”和他所窜改的数据库,我现在又是彼得·坎波了。我之前去他古代日本风格的家里,拜托他帮我制造新身份,还问他在这么有限的时间内,能否设法让这个新身份令人信服。

他点点头。“我们有一个很大的优势—人们会相信他们在数据库里所看到的。他们从来没搞懂网络上最重要的法则—计算机不会撒谎,但撒谎的人会操纵计算机。”

我大笑。“所以你才这么厉害—因为你是镀金的骗子?”

“某种程度上吧。我想我相信另类的真实。你看我住的这里,就是一个另类的真实世界。我想这些另类的真实,都只是一个个大谎言。”他说。

“有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战斗小子”继续说,“但是要比真功夫的话,我比你那些联邦调查局的朋友,或是任何情报部门的家伙都要厉害。你要晓得,对他们来说,另类真实或网络空间,只不过是一份工作。而我因为块头大又没有吸引力,对我来说就不一样了—反正我也不太喜欢真实世界。”他指着那一排排硬盘,“这就是我的生活。”

“好笑了,”我回答,“我从来不觉得你块头大或没有吸引力。我一直把你想成是日本人。”

从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得出我这些话对他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不过你说你比其他人都厉害,”我继续说,“这点大概没说错。坦白告诉你,如果我被逼到绝境,需要计算机方面的帮助,我会找的人就是你。”

他大笑,喝完他那杯茶。“要不要开始了?”

等到我离开时,彼得·坎波是个芝加哥大学的毕业生,接着进入哈佛医学院,然后花了几年协助盖瑞特进行研究。按照我稍早计划的,我说我发现盖瑞特那本了不起著作的手稿,而因为我可以查阅他那些记录得一丝不苟的档案,出版社就要求我来编这本书。因此,我对于他所有的案子无所不知,就好像是我自己去调查过的一样。

于是,我就以彼得·坎波的身份站在众多同业面前,一开始很紧张,但很快就进入状态。我谈到盖瑞特生性孤僻,我是他少数的朋友之一,而且基本上,他过着双重生活:尽管大家知道他是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但他大部分的工作,都是替我含糊地称之为“情报圈”的各个单位工作。

接着我谈到一些他的这类调查,都是在书中仔细叙述过的。等到我觉得挑起了听众的兴趣,就拿这些案子让大家讨论并发问。整个礼堂热闹起来。我必须说,我开始有点乐在其中了—站在讲台上,听着你的同辈们攻击、分析、赞美你,真的很诡异。有点像是在读自己的讣闻。

有个穿着松石绿衬衫的女人坐在前排,她带头攻击:拆解证据、分析动机、提出尖锐的问题。她很聪明,那张脸还更有吸引力,没有烫染的头发,高高的颧骨,那双眼睛似乎总是带着笑。中间有一度她说:“我注意到他在书里写到几件事—我想他不是很喜欢女人,对吧?”

她是从哪里得来这样的印象?我自认喜欢女人啊。“正好相反,”我告诉她,“而且他偶尔出外时,女人似乎觉得他很有魅力,而且非常性感—我可不是随便说说的。”

她几乎没眨眼。“有魅力,聪明—而且还性感?老天,我真希望能认识他!”她说,引来一片热烈的掌声和喝彩。

我朝她咧嘴笑了,心中明白,我花了这么多个月想回头当个普通人,或许还是有点成效,我甚至期望今天稍晚些,可能会找个机会跟她聊聊,跟她要电话号码。

同时,我换了个话题。我说有一个案子,如果裘得还活着,大概会觉得是他碰到过最有趣的。我告诉大家有关世贸双塔垮下那天,在东城旅店发生的那桩谋杀案。

“班·布瑞德利稍早谈到那位坐轮椅的男子,”我说,“但他没告诉你们的是,就是他带领着其他几个人,把那个轮椅男搬下楼的。”

礼堂里有片刻震惊的沉默,然后是一波向他致敬的掌声。班和坐在隔壁的玛西惊讶地看着我。在此之前,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晓得了班的英勇事迹,但我想他们接着就明白,我之所以答应演讲的原因了。

“他根本不是信了上帝。”玛西假装惊讶地跟班说。

“是啊,我们早该晓得他会发现真相的—他是个太厉害的调查人员。”布瑞德利自责地说,然后站起来向大家致意。

掌声停止后,我继续说:“但那一天充满了不寻常的事件。班的事迹只是其中之一。那天上午稍早,一个年轻女人上班迟到了。她走近世贸中心时,看到第一架飞机撞上,然后明白,全世界都会以为她已经到了办公室,以为她死了。”

不到一分钟内,布瑞德利又被吓了一跳。我从来没把我的推论告诉过他,这时候他抬起双手,好像是在说,接下来要推到哪里去?

于是我告诉他—以及其他听众。“那个因为迟到而捡回一条命的女人,她想要杀掉某个人,现在她有了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她死了。

“于是她走过充满混乱和恐惧的下城,直到她找到一个可以隐姓埋名住下来、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地方。那个地方就叫东城旅店。

“从此,只要她出门,都会故意伪装,遮掩自己原来的面貌。有回她去图书馆借了一本教材—也许是有关如何杀人并脱身的最佳作品。我们都知道那本书—就是裘得·盖瑞特的著作。”

这番话引起一阵骚动,有些人还猛地吸了口气。布瑞德利跟我目光交会,他无声地拍拍手—没错,他的意思是,那本书写得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