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60

一整个白天,我都开着那辆菲亚特行驶在绵延无尽的高速公路上,只有加油时才停下来。下午时经过了伊斯坦布尔外围,看到了远处的宣礼塔。到了傍晚,终于抵达保加利亚边境。

土耳其、希腊、保加利亚三国交界的这块贫瘠角落,是全欧洲交通最繁忙的路段之一。我一离开土耳其,进入某种三不管地带,就发现周围都是加长货柜车,正在缓缓驶向保加利亚的入境海关检查关卡。

等了四十分钟,才前进了大约一百码,于是我朝一辆停在路边的丹麦货车上的司机招呼,问他估计要多久的时间才能通关。

“从这里,大概八小时吧。”他回答,“看他们抓到了多少非法移民要处理。”

保加利亚已经加入了欧盟,而且很快就成为这个组织最脆弱的边界,吸引所有想非法进入欧盟、再转到德国或法国等更富有国家的人。从那些卡车和载客巴士来看,应该有不少投机客和蛇头。

我考虑过要设法到关卡出示我的警徽,但很快打消了念头:我总是有可能会碰到某个笨蛋,巴不得让联邦调查局看看谁才是老大。于是我做了些简短的准备工作,然后开上路肩,超过内侧车道那一长串排队的车子。我经过两个架设在公路上方的结构物,上头有摄影机和标语,因此我推测,边境巡逻车很快就会来找我了。

两分钟后,在暮光中,我看到一辆蓝色闪灯的警车剪影,迅速沿着泥土路肩朝我驶来。它在我前方大约十码处停下,挡住我的去路,然后坐在前方乘客座的那位—大概是两个警察里头比较资深的—笨拙地下了车,朝我走来。他跟我年纪差不多,体重超重,制服看起来像是一个更胖大的人穿着睡过觉似的。看得出他准备要大吼,命令我回去最后头乖乖排队。

我会的保加利亚语大概只有十个单词,都是多年前有次去那里学到的,幸好其中包括了“对不起”。我趁他还没开骂之前赶快说出来,接着就看到这至少让他满面的怒容减低了几分恶毒。我无法从他的眼色判断,因为尽管是黄昏,但他还是戴着太阳眼镜。

我转成英语,继续讲,中间还又多讲了几次保加利亚语的对不起。我跟他说我以前拜访过他美丽的国家,一直对他们人民的友善款待很感动。眼前我需要协助,很希望他们还是能同样友善且宽容。我说我正要去保加利亚的首都索非亚,想赶上一班飞机,现在已经迟了。

他咕哝着,看起来好像要跟我说他才不管—就像我刚刚说过的,他们是很友善的民族—此时我递上自己的护照。他诧异地看着我,我也看着他,他接过了护照,翻到基本资料那一页,看到了我事先夹在那里的五百元保加利亚钞票—大约合美金三百元,是当地一个月的薪资。

我来到这类交易中最危险的部分了—在任何国家,贿赂官员都是违法的重罪,此时对方有可能狠狠敲诈你。想用五百元插队?两千元才行,还要外加你的手表和相机,不然我就用行贿未遂罪把你抓起来。

他又跟我要驾驶执照,然后拿着我的驾照和护照回到他的巡逻车上。刚刚内侧车道被我超过的那些车此时缓缓经过,纷纷按着喇叭庆祝保加利亚的公平正义,还对那两名警察竖起大拇指。我没生气—换作我是他们,大概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那个警察回来,叫我打开驾驶座的门。看起来他要开始勒索我了,我打起精神,正要伸手去拿联邦调查局的徽章,此时他踩上了车门下方的踏板,于是就站在我旁边,然后抓着半关起的车门。

“开车,”他说,“按喇叭。”我照他的吩咐做,然后他开始比着手势,要几辆大型货柜车立刻停车,让出一条路。

“开进去。”他下令,于是,伴随着巨大的刹车嘶嘶声,我挤入路中间的一条车道,上头以六种语言写着公务专用车道。

“快一点。”那个警察下令。得到这个鼓励,我立刻把油门踩到底。

那位警察一直站在我打开的车门间,他的巡逻车则闪着警灯跟在我们后头,我们飞驰驶过几英里长的货柜车和载客巴士,最后来到一排玻璃亭,上头有各种纹饰和一面巨大的保加利亚国旗。

站在我车门边的警察下车,拿着我的护照去一个玻璃亭,跟同事要了一个印章,在我的护照上盖了。他回来,把护照递还给我,然后大概想说他的同事也需要一点捐献,但他还没开口,我就已经踩下油门,冲入夜色中。

我开得很快,车头灯刺入黑暗,照出了大片的森林,然后,仿佛在新欧盟的生活还不够超现实,车灯也照到了一群群穿着超短迷你裙和超高高跟鞋的女人,站在荒凉的路边。在其他国家,主要卡车路线的两旁都是无尽的广告牌,但在东欧,路旁都是妓女,尤以保加利亚最严重。

我经过了几百个妓女,大部分都是吉普赛人。这些面黄肌瘦、穿着内衣和假皮草、眼神冰冷的少女,成天的生活就是在货柜车的驾驶车厢和汽车后座间打转。如果她们怀孕了,就能赚更多。不必是天才也晓得,这里唯一成长的产业,就是制造孤儿,卖给外国人。

大吞灭,我开着车喃喃自语,想起了比尔多年前跟我说过的这个罗姆尼语:我正在看着另一种形式的大吞灭。

终于,那些年轻妓女消失了,变成了加油站和快餐店,我也来到了斯维伦城,这个拥有两万居民的偏远小城几乎没有什么可推荐的,少数例外就是一条禁止车辆进入的主街,以及为了满足络绎不绝的卡车司机而营业到凌晨的各色商店。

我把车停在很远的地方,发现有四家我想找的店正好连在一起。我挑了其中最寒酸的一家,因为据我观察,这家店没有录像设备或监控摄影机。进了店里,为了买两样东西,我开了十二小时车、跑了七百英里路、从亚洲边缘来到原苏联境内的东西:一部烂手机和一张匿名的预付电话卡。

我回到车上。在这个偏僻的保加利亚小城内,置身于一个黑暗角落的一盏街灯下,四周环绕着农田和年轻的吉普赛妓女,我拨了一个区域码不存在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