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地藏浮屠(第4/5页)

“啧啧”,鲁班头打趣道,“老子就一句,却引出你这一大堆话来……大和尚,啥时候想还俗了就找我,光凭这张能说会道的利嘴,保你在府衙当个名讼师。”

弘智忙谦道:“贫僧信口开河,让鲁班头见笑了。”

“行了行了,”鲁班头挥挥手,道,“快些将塔门打开,我还想会会那方丈老和尚呢!”

弘智应声,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钥匙,开启了塔门上的挂锁。冯鲁见状,便紧随弘智进了塔中。

刚入塔内,鲁班头不由得“咦”了一声。原来三人面前,仍阻着一道内门。

鲁班头抱怨道:“这层层道道的,包得真够严实……”

“班头先莫高声,”弘智做了个噤音的手势,“待贫僧隔门问下方丈的意思。”

弘智说完,便转向内门恭礼。“弟子弘智,有要事向方丈禀报。”

话音落地,里面却无人应答。

弘智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复又提高了嗓门儿,可连喊了三遍,门内始终是悄无声息。

弘智回头瞧了瞧冯鲁二人,正欲再唤,一声微弱叹息却从门缝里传了出来。“既然来了,自进便是,又何须问我?”

听得方丈动静,弘智顿然心安。“因有两位香客同来,弟子不敢擅专。”

“哦?”门内声音稍稍颤了颤,“你居然将香客……引到此处了?”

“方丈恕罪,弟子也是多有无奈。”弘智道,“按说不该打扰方丈修禅,可是这二位施主……”

“不碍,让他们进来吧。”

弘智清咳一声,朗声道:“方丈若是不便,弟子再与二位施主商量商量……闭关紧要之际,稍有个不慎,便会让半世的修为,毁于一旦啊。方丈最好考虑清楚,别生出什么差池,要不弟子这错,可就铸大了!”

门内静了半晌,又道:“放心,我心有分寸。”

“好,弟子这便请他们进来。”弘智说完,将内门缓缓打开。

只见里面四壁萧然,空落落的没甚摆设,仅一架木梯盘旋搭叠。梯承下铺着个大蒲团,上面盘坐着一名瘦骨伶仃的老僧。

那老僧面容清癯,僧袍罩在身上有些松垮,许是闭关日久,头顶、颔下皆生出了一层花白的发楂儿短须。他眉头紧锁,目带凄愁,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沧桑。

冯慎施了一礼,便拣紧择要的自报起来意,那老僧默然听着,似有些事不关己。

见老僧不出声,冯慎又道:“还未请教大师法讳……”

“方丈法号上觉下忍!”弘智代而答后,又冲老僧道,“师父,人家大老远上山,您倒是说句话啊!”

“哦”,老僧慢吞吞地打个问讯,“老衲觉忍,见过两位檀越……久闭塔中,难免昏聩,怠慢之处,还请勿怪。”

“不敢,”冯慎道,“搅扰大师修行,我等深感负疚。”

“是啊,”鲁班头也抱了抱拳,“老和尚,对不住了啊。我哥俩儿先给你赔不是啦!”

鲁班头嗓门儿大,老僧被震得耳朵跳了一跳,他抬起头,费力地辨认着眼前之人。“这位檀越是?”

“什么檀越不檀越?”鲁班头大剌剌道:“我在顺天府任着司狱班头,叫我老鲁就成!”

“原来是鲁班头”,老僧失神的眼中闪过一星光亮,“久违了!”

“呵呵,”弘智尴尬地笑笑,提醒老僧道,“方丈闭关太久,连句客套话都不会讲了。您与鲁班头未曾谋过面,又如何谈得上久违啊?”

老僧顿了顿,马上省悟过来:“确是老衲糊涂了,该说‘久仰’才是。”

对二僧的咬文嚼字,鲁班头却漫不经心,他撇了撇嘴,暗自好笑:“这老和尚当真有趣,偏学穷酸拽些花里胡哨的场面词。嘿嘿,咱可是有自知之明,想我老鲁既没尊贵的爵禄,也无响亮的名号,说‘久违’不当,难道‘久仰’就妥吗?”

冯慎仰头看了看,道:“觉忍大师,你看这登塔查看一事?”

“檀越随意就好”,老僧直了直腰,道,“老衲双腿有疾,行动不便,就不同两位上去了。弘智,你代为师相陪吧。”

“谨遵方丈法旨”,弘智躬身后,转朝冯鲁道,“这塔梯又陡又旧,现已不甚牢固,二位多要留神,当心脚底打滑。”

冯鲁点点头,与弘智抬腿上楼。

这梯磴皆是木制,踩在上面吱呀作响。鲁班头身粗体重,走起来尤为艰难,他只手扶墙,双足轻放,唯恐一个疏忽,将那薄板踏折,登塔前的兴致,也一荡而无。

塔梯螺旋而升,沿心柱岌岌伸向塔顶。每上一层,塔室内便收上一圈。相应的,盘梯也自然缩减上几分。

见阶面越来越窄,鲁班头也越来越心慌,勉强又登了几步,终于支撑不过。他将身子一侧,拿后背死死贴壁。“不行了不行了,这楼梯太不结实,弄得我腿肚子有些转筋!”

弘智为难道:“这上不上、下不下的……班头待怎样啊?”

“你俩儿接着上吧”,鲁班头脸色苍白,“我……我在这等着。”

弘智看看冯慎,“马施主的意思呢?”

冯慎见状,便知鲁班头惧高,他探身往头上瞧了瞧,已能望到顶部的藻井。“弘智师父,快到塔顶了吧?”

弘智道:“应是快了,至多还有个三两层。”

冯慎点头道:“这塔愈登愈狭,上面那点地方,料想也藏不住人……罢了,咱们这便下去吧!”

“别啊”,弘智拦道,“都到这儿了,索性就查到底吧,省得下塔后,马施主疑虑犹存……”

“大和尚你少拿话挤对人”,鲁班头气道,“我老弟一口唾沫一个坑,还能赖你不成?”

冯慎也道:“弘智师父,之前确是我等多心了。言语冲撞处,还望海涵。”

“哪里哪里,”听冯慎如是说,弘智便借坡下驴。“二位毕竟是差命所在嘛。呵呵,鲁班头许是累了,如若不嫌弃,便由贫僧搀扶着……”

“不用!老子自个儿能走!”鲁班头说完,赌气下楼。

不多会儿,三人便陆续降至底层。那老僧依旧盘在蒲团上,动也未动。“可曾查得什么?”

鲁班头瓮声瓮气地回道:“啥也没有,白累出这满头满脸的臭汗!”

老僧微然一哂,“看来本寺的嫌疑,算是摆脱有望了。”

冯慎长揖及地,“大师言重,在下这厢致歉了。”

老僧轻轻摆了摆手,“出家人六根清净,些许小事,檀越不必放在心上。”

冯慎又是一揖,“谢大师不咎,我等不敢多扰,这便出塔了。”

弘智赶忙陪道:“贫僧替施主开门……”

“慢!”老僧突然叫住三人。

冯鲁停步回身,“大师还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老僧道,“佛门讲缘法,今日有此一会,即是有缘。故在临别前,老衲有几句话想赠与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