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城堡乍醒(第4/9页)

“问他到底在搞什么鬼吗?”山姆点头,不改悠闲态度。

“比尔怎么回答?”

“怪到表亲头上。说被他们抢先一步了。说案子归他们管,辖区也是他们的。”

“那样的说法,你有任何理由相信吗?”

“有啊。瑞卡度。”

“你猜他是表亲的人?”

“他帮表亲开过飞机。表亲的人事簿上早就列有他的大名了。他是个天生好手。表亲只需要掌握住他就行了。”

“我还以为,我们刚才不是有过共识,像瑞卡度那样的人,接触不到公司实质的营运吗?”

“表亲又不会因此不指使他。那不是表亲的作风。案子还是他们的案子,就算瑞卡度没帮上忙也一样。不管他有没有用,不插手的协议仍然适用。”

“回溯到伦敦要你停止调查的时间点。你接获命令,停止一切行动。你遵命。但是距离回伦敦还有一段时间,对不对?这期间有没有出现什么后续发展?”

“我听不太懂,老兄。”

史迈利再度在脑海深处细心记下山姆言词闪烁之处。

“举例来说,你在印支银行有个朋友。钱宁。你跟他当然一直有联络,对吧?”

“那当然。”山姆说。

“钱宁有没有碰巧对你提过,你收到停止办案的电报后,金棱线有何发展?是不是继续每月汇入,和以前一样?”

“一毛钱也没汇了。巴黎方面关掉了水龙头。没有印支包机。什么也没有。”

“商务波里斯呢?他有没有前科?是不是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回国了。”

“是时间到了吗?”

“三年合约到期。”

“他们签约的时间通常更长。”

“特别是地下工作者。”山姆微笑同意。

“瑞卡度呢?那个鲁莽冒失的墨西哥飞行员。你不是怀疑他是表亲的情报员吗?他后来怎样了?”

“死了,”山姆目不转睛地看着史迈利,“在泰国边境坠机了。调查结果是超载海洛因。”

追问之下,山姆又报出日期。

“酒吧里有人为他哀悼吗?”

“不多。一般的感觉似乎是,少了瑞卡度,万象会比较安全,因为他生前动不动对着露露夫人的白玫瑰天花板开枪。”

“这样的看法是在哪里发表的,山姆?”

“噢,在墨里斯的店。”

“墨里斯?”

“群星酒店。老板是墨里斯。”

“原来如此。谢谢。”

这里出现了明显的漏洞,但史迈利似乎不打算加以填补。在山姆、三名助理以及总管法恩的注视下,史迈利拉下眼镜半英寸,露出眼睛,再将眼镜推回原位,双手重回玻璃面的办公桌。随后他请山姆从头到尾再叙述一遍,再度检查日期、姓名与地点,花费极大心血,如同全球受过训练的侦讯员一样。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寻找细微瑕疵与偶有出入之处、遗漏之处,以及重点的改变。细听之后,并无任何发现。而山姆在误以为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也任凭摆布,带着缺乏感情的微笑,如同观看扑克牌从绿毡牌桌对面发过来的神情,如同观看小白球在轮盘上从一个数字跳至另一个数字。

“山姆,不知道你能否设法在这里过一夜?”史迈利等房间剩下两人时说,“法恩会帮你准备一张床,也会料理其他事。意下如何?”

“好说,好说。”山姆语气慷慨。

接着史迈利做了一件令山姆失去自信的事。他先递给山姆一叠杂志,自己打电话派人送来山姆的个人档案,一册不漏,在山姆面前静静阅读,一页不漏。

“看来你很有女人缘嘛。”他最后说。这时窗外暮色渐深。

“偶尔啦,”山姆点头,仍保持微笑,“偶尔而已。”然而嗓音里的紧张成分甚为明显。

入夜后,史迈利让妈妈们下班,通过管理组发出命令,希望最晚八点将所有掘穴人手里的档案清光。他未说明原因。他们爱怎么想,史迈利任他们去想。山姆在喧闹室躺着待命,法恩则陪伴在侧,不准他乱跑。这则指示,法恩只听懂字面意思,因此久候之下山姆开始打起瞌睡时,法恩仍学猫趴在门槛上,一眼不眨。

后来四人闭关于档案室:康妮、狄沙理斯、史迈利、吉勒姆,开始进行漫长而谨慎的文件搜查作业。他们先找的是情报行动个案文件,而这些文件若妥善归档,应放在“东南亚区”,在山姆所说的日期之下。结果找不到目录卡,也找不到个案文件,然而当时这一点仍无伤大雅。海顿的伦敦站习惯拦截行动档案,锁在自己的限阅存盘中。因此四人走到地下室另一边,脚底噼啪踩在茶色方块油地毡上,来到一处设有栏杆的壁龛,有如教堂门厅,从前伦敦站存盘室硕果仅存的资料在此封存着。四人同样找不到目录卡,找不到个案文件。

“找找电报。”史迈利下令。因此他们查看信号记录簿,发文与收文记录都查,这时吉勒姆开始要怀疑山姆说谎,但后来康妮指出,相关电报纸所使用的打字机有异,经察后发现,管理组人员采购这种打字机的时间,是在电报注明日期后的六个月。

“找找看散装的。”史迈利命令。

在圆场,散装文件指的是档案室在个案文件可能将频繁使用时,针对主要连续档案所印刷的副本。这些文件以活页簿档案夹装订,有如过期杂志,每隔六星期编入目录。经过多番搜寻,康妮·沙赫斯找出东南亚档案夹,包含了山姆发出调阅请求后六星期的时段。档案夹里并没有提及可疑的苏联金棱线,也未提及万象印支包机公司。

“试试看PFs6。”史迈利这么说,他可是难得使用缩写字。他憎恨缩写字。因此大家步行至档案室另一角落,遍寻目录卡满布的抽屉。首先寻找的是商务波里斯的个人档案,然后寻找瑞卡度,再寻找代号小不点、相信已身亡的人。山姆最初对伦敦站提出那份命运多舛的报告中,显然提到过这号人物。史迈利偶尔会请吉勒姆上楼问山姆一些小重点,发现他正在阅读《田野》户外活动杂志,啜饮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法恩则目不转睛监视着。吉勒姆后来才知道,法恩偶尔会做做伏地挺身作为监视中的调剂,一开始是以单手的两个指关节支撑,然后以指尖撑地。寻找瑞卡度的过程中,他们推敲出各种不同拼法,在目录中一一搜寻。

“这些组织是在哪里登记的?”史迈利问。

然而这所名为万象印支包机的公司,在组织目录中同样遍寻不着。

“查查看联络处的数据。”

海顿时期与表亲打交道,完全通过伦敦站的联络秘书处拉线,基于明显的原因他对此单位能发号施令,而部会间的文书往来,此单位也全数复印存盘。回到刚才的教堂门厅,四人再度无言以对。对彼得·吉勒姆而言,这一夜渐渐发展出超写实的意味。史迈利变得几乎惜字如金,圆嘟嘟的脸庞转为硬石。康妮情绪亢奋之下,淡忘了风湿痛,在书架间来回跳动,身手宛如青少年参加舞会。吉勒姆绝非天生的文件好手,在康妮身后手忙脚乱,假装勤奋,奉命上楼对山姆问话时却私下心怀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