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丽泽的情人(第4/6页)

“祝你佳节愉快。”杰里说。

最后再点头一次,不是朝向丽姬。杰里一跛一跛走到走廊,法恩跟在后面。等电梯时,他看见那位优雅的美国人站在打开的门口,看着他离去。

“啊对了,我倒把你给忘记了,”他拉开嗓门说,“窃听她公寓的人就是你,没说错吧?英国佬勒索她,表亲窃听她,她运气真好,受到各方关照。”

美国人消失,很快关上门。电梯来了,法恩推他进去。

“别推我,”杰里警告,“这位绅士的大名是法恩。”他告诉电梯里其他人,声音非常大。他们多数穿的是晚礼服与缝上亮片的洋装。“他是英国特务,刚踢我蛋蛋一下。俄国人来了,”他对这些表情呆板、漠不关心的人说,“要来抢走你们的钱。”

“喝多了。”法恩面露厌色。

走到大厅,门房劳伦斯看得出神。来到前院,停着一辆标致房车,蓝色。吉勒姆坐在驾驶座上。

“给我上车去。”他说。

前座的门锁上。杰里爬进后座,法恩跟上。

“你在搞什么飞机啊?”吉勒姆咬牙切齿地质问,“伦敦临时情报员半途跳船的事,这倒是头一遭。”

“别靠近!”杰里警告法恩,“现在你一稍微皱眉头,就准备讨打。我是说真的。我警告你。试试看。”

地面的雾气再起,卷上引擎盖。路过的市景如同一幕幕垃圾场风情画:油漆招牌,商店橱窗,条条电线交横在霓虹灯前,团团令人窒息的绿叶,还有随处可见的建筑工地,以泛光灯照亮。从后视镜里,杰里看到一辆黑色奔驰车跟在后面,驾驶、乘客各一人,男性。

“表亲帮我们断后。”他大声说。

腹部一阵绞痛,几乎令他晕眩,一时之间他错认法恩又打了他一下,后来发现其实只是刚才那一击的余波。来到中环,他叫吉勒姆靠边停车,在众目睽睽下对着水沟呕吐,将头探出车窗,法恩则紧张地倚过去。身后的奔驰车也停下。

“痛得要命的时候啊,”他缩回车上,叹了一口气说,“最能让头脑清醒一下子了。对吧,彼得?”

吉勒姆气昏了,以脏话回答。

你不懂状况,史迈利刚才说。你有可能逆转情势。动用好几十亿的钱,动用好几千人,都无法得到我们有机会从这项行动中获得的几分之一……

怎么说?他不断自问。获得什么?纳尔森在中国事务方面的立场,他所知模糊。库洛向他透露的分量,是他所需知道的下限。“纳尔森能取得北京皇冠上的珠宝,阁下。谁跟纳尔森搭上关系,不但保证一生荣华富贵,连他家的鸡狗都能升天。”

他们绕过港口,朝港口隧道驶去。从海平面看,美国航空母舰在繁华的九龙背景下小得出奇。

“对了,德雷克怎么把他弄出来的?”他以闲聊的口气问吉勒姆,“不会是想再用飞机载他出来吧?当然不会。瑞卡度已经堵死了这条路,对不对?”

“靠虹吸作用啦。”吉勒姆动了怒——杰里欣喜地想着,他真傻,应该闭嘴才对嘛。

“用游的吗?”杰里问,“让纳尔森游到大鹏湾是吧?不像德雷克的作风嘛。何况以纳尔森的年纪也不适合。就算没被鲨鱼咬掉什么的,也会被冻死。运猪火车呢?跟猪一起投奔自由?可惜你错过大场面了,伙计,都是我的错。”

“老实讲,我也觉得可惜。真想踹掉你的大牙。”

杰里脑海里响起甜美的庆贺之乐。果然没错!他告诉自己。情况就是这样!德雷克要带纳尔森出来,他们全都排队等他穿过终点线!

吉勒姆一时不察——就那么一个词,依沙拉特的说法却是罪无可恕,千夫所指——他吐露的信息,比起杰里目前忍受的任何痛苦都更加明确,在某些方面也更加痛彻心扉。以沙拉特而言,泄露天机情无可悯,但若能减轻失察的罪过的话,吉勒姆过去一小时的体验必然能提出来博得庭上的同情。其中有半小时,他开车载着史迈利在交通尖峰中疯狂乱窜,剩下半小时则在星辰岗外停车守候,六神无主。他在伦敦时担心过的每件事,恩德比与马铁娄两者的关联、拉康与山姆·科林斯扮演的配角地位最令他忧虑的地方,在过去这六十分钟都经确认,别无疑问,如假包换,其确凿程度再怎么形容也是枉然。

他们先来到半山区的宝云道。这里有一处公寓住宅区,外表清淡,了无特征,占地广大,即使是居民,必定也需要仔细看门号才不至于走错门。史迈利按下标出梅伦的电铃。白痴的吉勒姆呆呆问:“谁是梅伦?”话一出口,立刻回想到那是山姆·科林斯的勤务名。然后他继续思考,问了自己——他不问史迈利,这时两人已上电梯——在海顿翻云覆雨一阵后,怎么有人神经错乱到以“堕落”前使用的勤务名来犒赏自己?随后科林斯开门,穿的是丝质的泰衫,棕色香烟插在烟嘴上,带着耐水洗、免熨烫的微笑,接着三人进入镶木地板的客厅,围坐在竹条椅上,山姆将两台收音机调至不同电台,一台播放人声,另一台播放音乐,提供基本防窃听的环境,以利于三人对话进行。山姆听着,完全忽略吉勒姆的存在,然后立刻联络马铁娄——请注意,山姆有电话线直通马铁娄,不需拨号,不经转接,显然是电话线一条通。他以隐闪的言语问马铁娄:“好朋友那边的事情怎样?”吉勒姆事后才知道,所谓好朋友是赌徒俚语,意思是呆头鹅。马铁娄的回应是,监听车刚回报。好朋友与老刁目前坐在铜锣湾的纳尔森司令号上,跟踪人说,方向性麦克风还是老样子,收到的尽是水声,转译员必须费上好几天甚至好几星期,才能排除杂音,弄清楚两人的对话是否重要。他们已经在港口安排了一个人站岗,船一起锚,或者两名对象之一上岸,必须立刻通报马铁娄。

“这么说,我们非得马上赶过去不行了。”史迈利说,因此众人回到车上,由吉勒姆开一小段路到星辰岗,一路上生着闷气,听着两人简短的对话,苦无对策,随着一分一秒过去,他更加相信自己发现了一大张蜘蛛网,只有史迈利懵懂不知。史迈利脑里只有本案的潜在希望,只有卡拉的影像,却过分短视,过分轻信他人,也在内心矛盾之余天真无知,居然一头栽入蜘蛛网正中央。

乔治年龄大了,吉勒姆心想。恩德比具有政治野心,作风鹰派倾美,更别提那箱香槟,对五楼大献殷勤的丑态。拉康对史迈利的支持有气无力,私底下则四处物色接班人选。马铁娄前往兰利。近在日前,恩德比企图强迫史迈利放手,双手将本案奉给马铁娄。而现在,最显而易见的是,山姆·科林斯又以鬼牌的姿态重出江湖,竟然电话线直通马铁娄!乔治的信息从何处来,马铁娄竟装傻,直通电话线却摆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