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2/2页)

“现在我要告诉你们,事情进展到这个阶段,有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我一开始就假装是澳洲人托马斯。我跟她鬼扯了不少关于在阿德莱德郊外的绵羊场,还有城里大街上有玻璃落地窗户的房子,在灯光照射下的‘托马斯’三个字。她不相信我说的。她点着头敷衍了一会儿,等我把话说完,然后她说‘是啊,托马斯’,‘不,托马斯’,然后就说别的了。”

第四天晚上,他开车到俯瞰北岸的山顶上,这时伊琳娜告诉塔尔,她爱上了他,还说她是莫斯科中心的人,她和她的丈夫都是,而且她知道塔尔也是同行。从他的态度警觉,听人说话时的眼神贯注,她可以看得出来。

“她以为我是英国谍报上校。”塔尔板着脸说,“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觉得她大概快要疯了。她说起话来一半像个廉价小说中疯疯癫癫的女主角,一半又像个有教养的好小姐。她最喜欢英国人。她老是说,英国人是君子。我买一瓶伏特加给她,她一下子就喝掉半瓶。为英国君子干杯。鲍里斯是主角,伊琳娜是他的配角。这是一出夫妻搭档的戏,总有一天她要跟潘西·阿勒莱恩谈,告诉他一个大秘密。鲍里斯是在收买香港的商人,附带替当地苏联常驻站传递情报。伊琳娜当通讯员,译出微点通讯,帮他收发无线电报,速度极快,使别人无法窃听抄收。理论上是这么计划的,懂吗?那两个夜总会,前一个是他和本地联系碰头的地方,后一个是万一接不上头的退路。但是鲍里斯实际上只想喝酒,追舞女,浇愁解闷。或者出去散步,一去就是五个小时,因为他没法与他的妻子待在一个房间里。伊琳娜只能哭着等他回来,或者喝得烂醉,想像自己单独坐在潘西的壁炉旁,把她所知道的一切内幕和盘托出。我在山顶上坐在汽车里,让她不停地说着。我没有动,因为我不想打断她。我们看着港口上暮霭渐降,可爱的月亮升了起来,农夫们带着扁担和煤油灯走过。我们只需要等亨弗莱·鲍嘉14穿着晚礼服登场了。我的脚跺着伏特加酒瓶,让她说下去。我一动也没有动。这是事实,史迈利先生,这就是事实。”他说,是希望别人相信他而又无可奈何的口气。但是史迈利的眼睛紧闭,他对任何恳求都无动于衷。

“她就这样开了头,”塔尔解释道,好像这是突如其来的事,他没有参与其间,“她把她一生的经历都告诉了我,从出生一直到遇到托马斯上校,那就是我。妈妈、爸爸、初恋、入选、受训、失败的婚姻等等。她和鲍里斯在受训时编在一起,从此以后就没有分开过,成了一种难解难分的关系。她告诉我她的真实姓名、工作化名、旅行时和发电报时的假名,接着拿出手提包,给我看她那套变戏法的道具:可以暗藏密码报告的钢笔、秘密照相机等,应有尽有。‘等潘西看到了不知会怎么说。’我顺着她这么说。那些都是大量生产的货色,不是什么精致的东西,不过材质还是上等的。最后,她全盘说出苏联在香港的常驻站的全部情况:跑腿的、安全联络站、信箱等。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记住。”

“你还是记住了。”吉勒姆没好气地说。

是的,塔尔同意。他差不多记住了。他知道她并没有把全部情况都告诉他,但是他也知道,一个女人刚成年就当了特务,要讲真话不容易,他想,作为开端,她已经不错了。

“我有点同情她,”他又用那种虚伪的坦白口气说,“我觉得我们两个人频率相同,互相没有干扰。”

“可不是?”拉康难得插了一句话。他脸色苍白,但是到底是因为生气,还是由于从百叶窗的窗缝里射进来的晨曦所造成的,则无法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