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2/3页)

“斯坦是个自由自在的人。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让你觉得好像捷克仍是个自由的国家。”

他解释道,餐厅主要是个酒吧。而在捷克,酒吧就是夜总会,而夜总会就是朗姆酒。史迈利附和说这令人糊涂。

与往常一样,杰里在那里的时候总是竖着耳朵留心听着,毕竟这是捷克,有一两次他居然给托比带回一些片言只语回来,或者替他提供一些人的线索。

“即使听到的不过是外币交易、黑市之类的事,据托比说,都是有用的。一鳞半爪的加起来——反正托比是这样说的。”

很对,史迈利同意,就是这样。

“托比是‘猫头鹰’,是不是?”

“当然。”

“你瞧,我原来是在罗埃·布兰德手下工作。后来罗埃升了官,我就由托比领导。说实在的,有点令人不安,老是换人。干杯。”

“你那次去以前已替托比工作多久了?”

“一两年,不会更久。”

菜送上来时,他们停止了说话,酒杯又斟满了。杰里·威斯特贝的粗手把一瓶胡椒撒在菜单上最辣的一道菜上,然后又在上面倒了一层猩红的调味料。他说,这调味料是为了要吃起来更辣一些。“那是老厨师特地为我调制的,”他解释道,“放在最下层的架子。”

他继续说下去,那天晚上在斯坦的酒吧里,有个头发剪得短短的小伙子,挽着一个漂亮的小姐。

“因此我想:小心点儿,杰里,那是当兵的人剃的头发。对不对?”

“对。”史迈利附和他说,心里想,在有些方面,杰里自己也是“猫头鹰”。

原来那小伙子是斯坦的侄子,因为能说英语,感到很得意:“你不知道有人因为能表现自己的外语本领,什么都会告诉你。”他正在休假中,爱上了那个小姐,假期还有八天,人人都是他的好朋友,包括杰里在内。应该说,特别是杰里,因为杰里会付酒钱。

“我们大家都挤着坐在角落里一张大桌子边,有大学生,有漂亮的小姐,什么人都有。老斯坦也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有个小伙子修好了一台录音机。大家都很自在,又是喝酒,又是喧闹。”

杰里解释道,这喧闹声特别重要,因为这样他就可以和那个小伙子搭讪,而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那小伙子坐在杰里旁边,从一开始就对他有好感。他的一只胳膊搂着他的小姐,一只胳膊搭在杰里肩上。

“他那种小伙子碰到你身上是不会叫你起鸡皮疙瘩的。我一般不喜欢被别人碰。希腊人喜欢那样。我最恨那样。”

史迈利笑着说他也最恨那样。

“说来奇怪,那小姐有点像安恩,”杰里回想道,“狡黠,懂得我的意思吗?像嘉宝33一样的眼睛,很性感。”因此就在大家唱歌、喝酒、玩着接吻游戏的时候,那个小伙子问杰里想不想知道关于吉姆·埃利斯的事件真相。

“我假装从来没有听说过他,”杰里向史迈利解释,“‘很想知道,’我说,‘吉姆·埃利斯是谁呀?’那个小伙子看我一眼,好像我是个傻瓜似的,他说,‘一个英国间谍。’你瞧,谁也没有听到我们说话,大家都在叫啊,喊啊,唱那些快活的歌儿。他的小姐倚在他的怀中,头倚在他的肩上,但是她已半醉了,有些迷迷糊糊的,因此他就一个劲儿地和我说话,因为自己能说英语很得意,你懂吗?”

“我懂。”史迈利说。

“‘英国间谍,’他对着我的耳朵直嚷,‘战时和捷克游击队一起打过仗。到捷克来自称哈耶克,被俄国秘密警察开枪打中了。’我耸一耸肩说,‘我这是第一次听到,老兄。’不能操之过急,你懂吗?什么时候都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把他们吓跑的。”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史迈利衷心地表示同意,接着就耐心地招架有关安恩的一些问题,以及爱一个人、真心地一辈子爱一个人究竟是什么滋味的问题。

据杰里·威斯特贝说,那个小伙子告诉他:“我是征兵入伍的。我要是不入伍,就不能上大学。”十月间,他在布尔诺附近的森林进行基本训练演习。那边森林一直有许多部队驻扎在那里,一到夏天有时整整一个月不对民众开放。单调乏味的步兵操练原来规定要举行两个星期,但是到了第三天就无缘无故取消了,部队奉令开拔回城。命令就是:马上收拾回到营区。整个森林要在天黑以前撤空。

“马上各种谣言就纷纷传开了。”杰里接着说,“有人说,季斯诺夫的弹道研究站被炸了。也有人说,训练营的新兵发生叛变,开枪射杀俄国兵。布拉格又发生暴动,俄国人接管了政府,德国人打了进来,天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知道当兵的都是那样的。不论在哪里,当兵的都是一样。谣言传来传去,没有个完。”

谈到当兵的,杰里·威斯特贝又不免问起在军中认识的一些朋友,也是史迈利有泛泛之交但后来淡忘了的一些人。最后他们又言归正传。

“他们就背起背包,爬上卡车,只等开动了。刚走了半里路,忽然车队又停住了,命令他们开到路边,卡车都得倒退回到树林里,结果陷在泥里,掉在沟里,一片混乱。”

据威斯特贝说,原来是俄国人来了。他们从布尔诺的方向开来,急急忙忙说着,凡是捷克的东西都得撤走,否则一切后果由你们自己负责的话。

“先是有一队摩托车疾驰而来,挥舞着手电筒,开车的人向他们大声嚷嚷。接着来了一辆参谋车,上面坐着穿便服的人,那个小伙子估计一共有六个人。后面是两辆卡车的特别部队,个个都全副武装,脸上涂着迷彩,杀气腾腾的。最后一辆卡车装的都是追捕的警犬。看上去完全是一副要上阵作战的样子。我没有让你厌烦吧,老兄?”

威斯特贝用一块手帕擦一擦脸上的汗,眨着眼睛,好像刚刚苏醒过来的样子。他的绸衬衫也被汗湿透了,像刚洗过淋浴一样。史迈利不喜欢吃咖喱,因此又要了两罐啤酒,把咖喱味冲掉。

“故事的第一部分就是:捷克军队撤了出去,俄国军队开了进来。明白了吗?”

史迈利说,明白了,他心里想,他早就预料到这一着了。

但是那小伙子回到布尔诺以后,很快就听说他的部队在这件事中所分配到的任务还没有完成。除了他们以外,又来了一个车队。第二天晚上,两个车队就在乡下来来回回地转了十来个小时,没有一个明显的目的地。他们向西开到特热比奇,停了下来等待通讯队向总部通报,过了很久才又折向东南,开到奥地利边境上的兹诺伊莫,一边开车,一边收发电报,像疯了一样。谁也不知道走这条路线是奉了谁的命令,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有一次他们还奉命上刺刀,又有一次下车扎营,接着又背起背包重新出发。一路上还碰到其他部队,在布雷拉夫铁路调车场,有坦克在围着转,有一次还有一对自动推进的大炮架在事先铺好的轨道上。不管到什么地方,情况都是一样的:一片混乱,莫名其妙。有的老兵说,谁叫你是捷克人?这是俄国人给你的惩罚。回到布尔诺以后,那小伙子听到了一个不同的解释。说是俄国人在追捕一个叫哈耶克的英国间谍。他在侦察研究站的时候想绑架一个将军,被俄国人开枪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