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出卖的梦想(第2/3页)

“是啊。弗雷提格很擅长制定后备计划。”

“另一个号码是多少?”史迈利穷追不舍。当她透过窗户凝视外面昏暗的花园时,他焦虑地盯着她。

“你为什么要知道呢?”

他走到窗边,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的侧脸。他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而充满力度。

“我说了,那女孩没事儿。你跟我也都还活着。但别想着好景能长久。”

她转身面对他,眼里满是惊惧。看了他一会儿后,她点了点头。史迈利牵着她的手臂,引她坐到椅子上。他理应给她泡一杯热饮什么的。她机械地坐了下去,几乎怀有一种疯狂到来前的冷漠。

“另外一个号码是9747。”

“有没有什么地址——你有地址吗?”

“没有,没有地址。只有电话号码。电话号码的花招。没有地址。”她絮絮叨叨地重复着,不自然地作着强调,使得史迈利一脸狐疑地看着她。忽然间一个想法冒了出来——一段关于戴尔特沟通方式的记忆。

“芬南去世那天,弗雷提格没有跟你碰头吧?他没有去剧院吧?”

“没有。”

“那是他第一次爽约,对吧?你慌了神,然后就早早离开了。”

“不是……是,是,我慌了神。”

“错,你没有!你之所以早走,是因为你必须这样,计划就是这么安排的。为什么你要早早离场?为什么?”

她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你头脑还是不正常吗?”史迈利吼道。“你仍然觉得你能够控制自己做的这些事吗?弗雷提格会杀了你的,会杀了那个女孩,杀,杀,杀。你想保护谁,一个小女孩还是一个凶手?”

她只是在哭,没有说话。史迈利蹲在她旁边,仍在大声喊着。

“我来告诉你,为什么你会提早离场。我跟你说说我的想法。那是为了赶那晚韦布里奇的最后一趟发件。他没有来,你没有办法交换存包处的票据,所以你就根据指令,把你的票寄给他,而你已经有一个地址了,没有白纸黑字地写着,却记在脑子里了,忘也忘不掉。‘要是遇到什么紧急关头,要是我来不了,就寄到这个地址’,他是不是这样跟你说的?这个地址不能用,也不能说出来,这个地址要时刻忽略,但又不能忘掉。是不是这么一个情况?给我说!”

她站起来,把头转到一边,走到书桌前,找了一张纸和一支铅笔。泪珠仍在她的脸颊上滚动。用痛苦难耐的缓慢速度,她写下了那个地址,她的手颤抖着,几乎每写完一个字都要停下来。

他从她那里接过这张纸,仔细地对半折好,放到了钱包里。

她看起来就像一个从大海里获救的小孩。她坐在沙发边沿,用虚弱的手牢牢抓住杯子对着自己。她瘦削的肩膀向前耸着,脚与膝盖并得紧紧的。史迈利看着她,感觉自己打碎了某些不该碰的易碎品。他觉得自己龌龊可憎,盛气凌人,即刻送上一杯茶也无法弥补自己粗鄙行径造成的伤害。

他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过了一会儿,她说:“他喜欢你,你知道的。他真的很喜欢你……他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家伙。这挺让我吃惊的,萨缪尔也会称赞其他人聪明。”她缓缓地摇了摇头。或许正是这个反应让她笑了:“他以前经常说,世界上有两股势力,积极的跟消极的。‘那我应该怎么做?’他会这样问我。‘就因为他们给了我面包,就能容忍他们毁掉他们的收成吗?创造,进步,力量,人类的全部未来就在他们门边;难道我应该把它们拦在外头吗?’然后我就跟他说:‘但是,塞缪尔,没有这些东西的话,说不定人们会开开心心的。’但你知道,他不是这样看待人的。

“可是我没办法阻止他。你知道芬南最古怪的是什么吗?就为了那些思想跟言论,他老早之前就已经对自己要做的事情下定决心了。除此之外他就只有诗歌。他并不善于做好协调,我以前就是这么跟他讲的……”

“……但你还是帮了他。”史迈利说道。

“是,我帮了他。他需要帮助,所以我就帮了他。他就是我的生命。”

“我明白。”

“那是一个错误。他就是一个小男孩。他就跟小孩一样爱忘事儿,而且很自负。铁下心要做,那他就会急着去做。他想的跟你不一样,跟我也不一样。他根本就不会那样去想。那是他的工作,仅此而已。

“事情就是这么开始的。有天晚上他把一份电报草稿带回家给我看。他说:‘我觉得戴尔特应该看看这个。’——情况就是这样。我一开始还不能相信——我意思是,他竟然是个间谍。就因为他是,对吧?然后慢慢地,我也弄懂了。他们开始要求一些特别的东西。我从弗雷提格那里带回来的乐谱袋里开始有命令了,有时候还有钱。我跟他说:‘你看看他们给你送了些什么——这些是你想要的吗?’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那些钱。后来,很多时候我们都把钱散了出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年冬天,当我跟戴尔特说起的时候,他非常生气。”

“哪一年的冬天?”史迈利问道。

“跟戴尔特认识的第二年冬天——1956年在米兰。我们第一次见他是在1955年1月。那就是事情开始的时间。有件事我是不是应该跟你说说?匈牙利在塞缪尔看来,没有什么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我知道那时候戴尔特怕他,这是弗雷提格说的。那年11月芬南让我带些东西到韦布里奇时,我几乎都要疯掉了。我冲他吼:‘你没看出来这是一样的吗?一样的枪,一样死在大街上的小孩?只有梦想变了,那些血还是一样的颜色。那就是你想要的吗?’我问他:‘你也会为德国人做这些勾当?要是过那些鬼日子的是我,你会让他们这样对我吗?’但他只是说:‘不会的,艾尔萨,这不同。’然后我就继续拿那些乐谱袋去剧院。你能理解吗?”

“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我想也许我能够理解吧。”

“他就是我拥有的一切。他就是我的命。我想保护我自己。然后慢慢地,我也成了当中的一分子,后来,想停止也已经为时太晚了……之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她低声说道:“有些时候我心情还是挺好的,就是当这个世界似乎在为塞缪尔做的事情鼓掌的时候。对我们来说,新德国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前那些家伙又回来了,就像小时候那样让我们害怕。那些可怕的膨胀的骄傲回来了,你甚至能从报纸上的照片里看到,他们随着古老的节奏向前进军。芬南也感受到了,但谢天谢地他还没有看到我看到的那些。

“当时我们在德累斯顿外面的集中营,以前我们就待在那里。我爸瘫痪了。他最挂念的就是香烟,而我就用集中营垃圾堆里头能找到的东西给他卷烟——也就是装个样子。有一天,一个守卫看到他抽烟就笑了。其他人过来后,也笑了。我爸用失去知觉的手夹着烟,烟正在烧他的指头。他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