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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了他的档案。在漫长的一生中,他行行走走,真可以说是撞得头破血流。他的一举一动,似乎都在毁灭自己。然而他又是这么不在乎。他求学的记录真是可怕,那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名声,居然是用打架换来的。打到最后,他连下颚都被打破了,被送到学校的医务室。后来因为读经时喝醉酒,而被校方开除。“我前一天晚上就喝醉了,先生,我不是故意的。”结果,他还是免不了一番训诫,然后被开除学籍。

我想,如果我能够想出一些他曾经犯过的滔天大罪,就准能把他吓个半死,对他和我来说则方便多了。也不会像现在,虽然费尽了气力,仍然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但是奈德已经把他一生的记录都给了我,包括他的健康记录及他怎么一掷千金、如何玩女人、娶了多少个太太、生了多少个儿女。他缺点虽多,但却绝非大奸巨恶之人。也许,这就足以诠释他这个人。也许,他一直追求着徜徉在浩瀚大海里的梦想,因此才不惜一而再、再而三以己身去撞击人生道路上的岩石,以此向造物主抗议,用以换取更大的际遇,或就请上帝再也不要去烦他?但是,话说回来,果真让他如愿以偿,他还会不会奋不顾身,撞得满身是血?

突然,在我根本还来不及觉察的时候,我们的角色已经主客易位了。他站在我的面前,向下俯视着我。大伙儿都还等在图书室里,而我也已经听到他们不耐烦的声音。声明书就摆在我的桌前,但他此刻在读的是我,而非那份声明书。

“那么,你有何问题没有?”我抬起头望着他老高的面孔问道,“你在签字以前还需要知道些什么?”我自始至终都用那种特别的腔调,为的是要保护自己。

他起先还有一点迷迷糊糊的,然后就开始觉得好笑起来。“为什么问我呢?你自己不是有更多的答案想告诉我吗?”

“这是一项不公平的交易,”我很郑重地警告他,“你已经身不由己地承受了一个大秘密。你虽然没有特意要去知道它,但既然知道了,你就无法摆脱它。就你所知道的,已经足够使一个人,也许还外加一个女人为你丧命。这种情况,让你产生了一个需要保密的身份,也带来了一个逃脱不掉的义务。”

上帝啊!帮助我,我又想到了汉娜。他已经唤起了汉娜在我内心深处所种下的痛楚,仿佛她是个刚愈合的伤痕。

他耸耸肩,似乎把负担卸得一干二净。“我不知道我到底知道些什么?”他说。

有人在重重地敲打着门了。

“要你这么做的意义在于:对方可能想要告诉你更多的事。”我说。我的态度比起刚才又软化了许多,因为我要让他知道我在替他着想,“你所知道的,也许只是个开头,他们希望你去发现更多的东西。”

他终于签了字,是连看都没看就签了的。他像一个梦魇般的客户。他可能把自己的命都给签掉了还不知道,也不在乎。他们在门外敲门,但我还是在证人栏中签上我的名字。

“多谢了!”他说。

“嗯!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收好笔,心里想着:我终于让他就范了。克莱福和其余的人进来了。此时我的心里有了一股冰冷的胜利感。他虽狡猾,但我还是让他签了字。

然而,我的另一半却是处在羞愧和不可思议的挂虑之外,感觉到我已经在我们自己的阵营内点燃了一把火。从此刻开始,谁也不知道这把火将会如何蔓延开来,更没有人知道会有什么人能将它扑灭。

下一幕惟一可以称道的是它的简短。想到鲍勃,我心中就难过了起来。他既非狡猾之人,亦非顽固之辈。他有话就会直说,但这也并非是什么罪过,即使是对干情报的他而言。与奈德和克莱福比较起来,他较像前者。而且,其作风也比较接近英国情报局,而不像兰利的美国情报局。有一段时期,兰利曾拥有许多像鲍勃之类的人,而且比他更为优秀。

“巴雷,截至目前你对歌德所提供的情报性质如何,有没有什么概念?我指的是那份情报的全部内容。你需要我再详细解释吗?”鲍勃问话的方式怪怪的,不过脸上还是堆出了他惯有的笑容。

我记得,庄尼曾对尼基提出过相同的问题,并且,那一次他还因管人闲事而吃了苦头呢!

“我能有什么概念?”巴雷回答道,“那个玩意儿我连看都没有看过一眼,我又能有什么概念?”

“你确信歌德没有再给你什么别的指示吗?没有什么私下的耳语,就像作者对出版家所说的那种。譬如说,如果你们双方都信守诺言,那么,他会对你再提供些什么之类的话?除了他在皮里德尔基诺告诉你的那些话以外,他还有没有再对你述说任何有关武器装备和假想敌之类的事情?”

“我已经把我所记得的都一五一十告诉你们了。”巴雷边说边摇了摇头。

鲍勃现在又像先前的庄尼一样,开始眯起眼看着放在桌子底下的那一份简报。所不同的是,鲍勃现在是真正感到不悦了。“巴雷,你在过去七年中曾经去过苏联六趟,在这六次造访中,你曾否与任何的支持和平分子、异议分子或其他非官方的那一类人物有过接触?”

“这么做犯法吗?”

克莱福插了进来,说道:“回答这个问题,好不好?”

出乎我们意料之外的,巴雷居然照着他的话做了。有些时候,克莱福表现得真是十分卑微,令人不得不感动。巴雷说:“那儿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的人物你都碰得到,鲍勃。譬如说,表演爵士乐的、出版界的、知识分子、记者、艺人等等。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抱歉。”

“那么,就让我换个话题来请教你,你在英国有没有与这种支持和平的人士打过交道?”

“从来没有这种印象。”

“巴雷,在一九七七年至一九八〇年间,你曾经和一个蓝调乐团一起演奏过。你可知道他们当中有两个人曾参加过禁止核武器竞赛的运动和其他的和平团体?”

巴雷似乎有些不解,问道:“真的吗?你可知道他们的名字?”

“如果我告诉你这两人是密克斯·伯温和伯特·温德利,你会不会感到惊讶?”

巴雷畅快地笑出声来。除了克莱福以外,大家都非常吃惊。“噢!老天啊!鲍勃,我还以为是什么人物呢!原来是那个密克斯啊!他根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共产党。如果他手中有炸弹的话,他一定会把上下议院都给炸掉的,而伯特也一定会举双手赞成。”

“他们闹同性恋吗?”鲍勃露着微笑说。

“完全正确。”巴雷同意他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