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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下面几天之中,我们这些人一定会相处得相当愉快。大家都兴致勃勃地等待着讨论他们的事情。不过,除此以外,当时的情景,我大概也记不得什么了。

在此,有一件事让我很难以启齿,但是为了巴雷,我不得不讲。因为他从未让那些做主子的人感到难堪。他从未因为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而怪罪到他们头上,不论是当时,或是以后,他都没有过。他对美国人可能都不怀什么好感,但是当他和他们个别谈过话之后,马上就说他们都是好人。这些美国人当中,没有一个人在晚餐的时候不能和他把酒尽欢的。当然,巴雷也察觉得出来,这些人在彼此交谈中,也曾经出现过一些对他不怀好意的词句,但是他也同时对他们的勤勉留有深刻的印象。

要说起勤勉来,那他们可真是勤勉呀!如果单单靠数字、金钱和真正的努力就可以造就出一个智慧的头脑,那么,这个情报局所拥有的智慧可就多得一整个牛车都装不下了。只不过,人的脑袋毕竟不是牛车。更何况,它所装的除了智能以外,还有愚昧。

还有,他们是多么的渴望着被爱啊!巴雷适时地满足了他们的这项需要。即使他们把巴雷整得体无完肤,他们还是需要爱,也需要巴雷给他们的爱!直到今天,他们也还是需要爱,才能完成他们消除、破坏、拆毁外在敌人的目标。

然而,也就是因这种真心本性的流露,才使得我们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尝到了潜伏着的无可言喻的恐怖。

多年以前,我曾经和一位受过鞭刑的人谈过话。他是一名英国的雇佣兵,曾经在非洲帮过我们一些忙,那时他也是想报仇。在他脑海中印象最深的,并不是那鞭挞的痛苦,而是他们事后给他的一杯柳丁汁。他记得他们帮助他回到自己的牢房,他也记得被他们扶着,脸朝下,趴在稻草堆上。但是,这些对他来讲,都不是最重要的。他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还是那一杯新鲜的柳丁汁。一个狱卒把这杯柳丁汁放在他的脸旁,然后就蹲在他的身旁,耐心地等,等他的体力恢复了一些,就喂他喝一些。但是,鞭打他的,也是这位喂他的狱卒。

我们也有我们的柳丁汁,而且我们还有我们的狱卒。尽管表面上他们头戴耳机,脸上也带着敌意,但是他们的敌意,很快就在巴雷的热情之下融化了。我们到达之后还不到一天,原本我们被禁止接近的那些守卫人员,只要一得空,就踮起脚尖进进出出巴雷的屋子,偷得一两瓶威士忌或可乐,再偷偷摸摸地溜回到他们原来的岗位去。他们感觉得出他是那一种人。他们是美国人,所以为他的名声所迷惑。

有一位老手,名叫艾德加。他以前是海军陆战队员。他在棋盘上赢了巴雷不少钱。我在事后才知道,虽然这儿有百般禁忌,但是巴雷还是设法获得了他的名字和地址。因此,在这一切事情都结束之后,他们仍然可以通过通信的方式继续比赛呢!

不单是那些守卫对他友好,就连薛里顿的那些手下,甚至连薛里顿自己,也都在审问他时,保持了相当的节制。这种节制使得他们那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激烈作风缓和了不少。

不过,就我的观点来说,他们的这种表现,毋宁可以说是大国的悲剧。这一个国家,一个齐聚天下精英、国力达到顶峰的国家,由这些人表现出来却是如此的不堪入目,让我们这些远到之客都很难相信眼前所面对的,是真正的美国。

但是,它的确是。加在我们身上的责罚和凌辱也都是实在的。

审问就在撞球室里进行。为了接待人在那儿跳舞,木质的地板被漆成了暗红色,而撞球台也被排列成环状的一张张椅子所取代。不过,墙上一块象牙色的记分板和带有姓名字母的球杆盒仍然挂在原地。长而低垂的灯泡在室中央形成一个光圈,巴雷就将被迫坐在中间。

奈德从船尾把巴雷带了来。

“布朗先生,我很高兴和你握手。我刚才才决定在我们保持关系的这一段期间,我的名字就叫海格帝。”薛里顿这么说着,“我看了你一眼之后,觉得有点像爱尔兰人。不要问我为什么。”他领着巴雷大步地走向房间的中央,“最重要的,我先要欢迎你到这儿来。你有别人难得有的优点:你的记忆力好,观察力强,又有英国人所特有的忍耐力,当然,还有你的萨克斯。”

在他这种催眠式的马屁之下,巴雷害羞地笑了,并且安然坐在他的贵宾席上。

但是奈德已经坐得笔直,他的手臂交叉放在胸前。而克莱福呢?他虽然也与此事有关,但是他却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置身事外。他坐在薛里顿那些年轻手下中间,并且把椅子推向后方,好让他们遮住他。

薛里顿还是站在巴雷面前,并且面向下对着他讲话。不过,他讲话的对象却是别人。“克莱福,你许不许我先用一些鲁莽的问题来轰炸一下布朗先生?奈德,你可不可以先告诉布朗先生,他现在身在美国的领土上,如果他不喜欢回答问题的话,他尽可以不要回答,因为他的沉默会被当做一项有力的证据,证明他有罪。”

“布朗先生可以照料他自己。”巴雷说着,脸上也始终带着笑容,好像不太相信眼前的这种情况已经是相当紧张了。

“他能?那太好了,布朗先生!因为以后几天,我们就是希望你能自己照料自己!”

薛里顿走到餐具橱旁边,为自己倒了些咖啡,然后带着他的咖啡走了回去。他的声音给人一种诉说常识的平静印象,“布朗先生,我们现在是在买一幅毕加索的作品,懂吗?在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在买同样的一张毕加索的画。两分熟,三分熟,这我们就不必管它。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三个人懂它。但是当你追根究底的时候,真正重要的也只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到底这幅画是毕加索画的,还是印度或苏联的什么人在他们的谷仓里拿一堆颜料凑合而成的?要记住这件事。”他一手拍拍自己软软的胸膛,另一手拿起咖啡杯,继续说道,“你要记得,这幅画是不能再卖第二回的。这不是伦敦,这是华盛顿。对华盛顿来讲,情报一定要有用才行。换句话说,情报是拿来用的,不是拿来做苏格拉底式的超然冥想。”他放低了声调,以怜悯的语气说道:“你是卖情报给我们的人,布朗先生。不论你喜欢不喜欢,在我们找到那一位你口中的歌德以前,你个人是我们目前所能够掌握,最接近情报来源的人。不过,我个人对于能否掌握住歌德,实在非常的怀疑,非常非常的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