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约翰·冈特(第2/5页)

“他做了什么?”冈特问道,犹豫了一下又说,“出了什么事情?”

“做了什么?什么都没做。他请了事假。我只是想单独工作。”

“他们都说他有麻烦。”

“谁?”

“大家。”

“哪一类的麻烦?”

“我不知道。也许是撞车。他没有来指挥唱诗班练唱,也没有去做礼拜。”

“他的驾驶技术很差吗?”

“倒不能这样说。”

部分是倔强,部分是好奇,冈特留在门边,看着特纳把木头衣柜打开。柜底有三个放着吹风机的盒子,旁边是一双橡皮套鞋。

“你是他的朋友,是吗?”

“不太算。主要是因为唱诗班才会有来往。”

“哦,”特纳盯着他,“你是唱诗班的。我以前也是唱诗班的。”

“真的吗?在哪里?”

“约克郡,”特纳以极为友善的声音说,但眼睛继续盯着冈特的脸,“我听说他是个很棒的风琴手。”

“我会说很不赖。”冈特同意道,很快就承认了他们的共同兴趣。

“谁是他特别要好的朋友?是唱诗班里的吗?是女的吗?”

“利奥跟谁都不会太亲近。”

“那他买这些吹风机是干吗?”

三个吹风机的质量和复杂程度大异其趣:盒子上标示的价钱从八十到两百马克不等。“买给谁的?”特纳又问了一遍。

“我们所有人。他对外交官还是非外交官一视同仁。利奥喜欢帮人的忙。不管你想要买什么,收音机也好,洗碗机也好,汽车也好,他都能用低一点的价钱弄到。”

“他有门路,对吧?”

“对。”

“我想他也会从中得到点好处,对吧?”特纳说。

“我没这样说。”

“他还会给你介绍马子,对不对?比方说菲克斯特小姐,是不是这样?”

“当然不是。”冈特回答说,显得相当震撼。

“他帮你们买东西会得到什么好处?”

“没有。我不知道。”

“你们只是普通朋友,嗯?同类喜欢同类,是这样吗?”

“人都是这样的,不是吗?”

“我们都是哲学家?”

“他总是乐于助人,”冈特继续说,不太注意到特纳态度的改变,“你去问阿瑟·梅多斯就会知道。利奥进档案库工作几乎还不到第二天,就开始帮他下楼收信件。‘你就别费这个事了,’他对阿瑟说,‘省省腿力吧。你可不比从前年轻了,而且这里还有一大堆事要你忙。我帮你把信拿上来就行。’利奥就是这个样子。乐于助人。如果把他的不幸过去考虑进来,真的可以说是圣人了。”

“什么信件?”

“所有。有保密级的,有非保密级的。他会下来一楼签收,然后拿上去给阿瑟。”

“呃,我明白了,”特纳若无其事地说,“那说不定他拿了信会顺道回房间,喝杯茶或什么的。”

“对,他总是乐于助人。”冈特说,然后打开门。“我就不在这里妨碍你了。”

“别走,”特纳说,仍然凝视着他,“不碍事。你留着陪我聊天,冈特。我喜欢有伴。说说看他有什么不幸的过去。”

他把吹风机放回盒子里,连着衣架拿下一件亚麻布外套——是酒吧服务生会穿的那种。一朵枯掉的玫瑰插在一个纽扣孔里。

“哪些不幸的过去?”他问,一边把玫瑰扔到废纸篓里。“说说看,冈特。”他再一次闻到那种陌生气味,一种他从衣柜嗅到却无法说出来的、甜腻腻的男性软膏和雪茄味道。

“主要是他的童年。他有一个叔叔。”

“谈谈他叔叔。”

“没有什么特别的。他只是说他有多笨,说他常常改变政治立场。利奥讲故事的方式很可爱。他告诉我们他和叔叔在轰炸时怎样躲在地窖里,用一部机器制造药丸。把一些干果全压碎,然后跟糖搅混,做成一颗颗,再装到罐头里。利奥说他会在药材里吐口水,当做是对他叔叔吐口水。我太太听到这个非常震撼,但我对她说:别傻了,那是一种失怙心理;他不像你,他没有得到父爱。”

摸过外套几个口袋以后,特纳小心翼翼把它从衣架上拿下来,抓住两个肩膀,放在自己魁梧的骨架子前面比了一比。

“他是小个子吗?”

“他很讲究衣着,”冈特说,“总是穿得很得体。”

“跟你身材差不多?”

特纳把外套拿向前,但冈特却厌恶地往后退。

“他比我矮小,”冈特说,眼睛仍然盯着外套,“他是舞蹈演员的体型。走路像穿花蝴蝶。你会觉得他整天都是穿着舞鞋。”

“他是同性恋吗?”

“当然不是。”冈特说,再一次感到震撼,而且脸红起来。

“你怎么知道?”

“他是个高尚的人,这就是理由。”冈特怒气冲冲地说,“你这样问就好像他犯了什么错。”

“尽责吗?”

“非常,对人很有礼貌。虽然是个外国人,却从不会目中无人或傲慢无礼。”

“他还说了他叔叔什么?”

“没有别的了。”

“他是什么样的政治立场?”他望向桌子,端详抽屉上的锁。

把外套扔到一把椅子上后,他伸手向冈特要钥匙,冈特不情不愿地交给了他。

“我不知道。我对他的政治立场一无所知。”

“谁说他犯了什么错?”

“你。你一直追问他。探查他。我不喜欢。”

“我好奇他犯了什么错事,会让我这样一直探查他?”

“天晓得。”

他拉开最上一格抽屉。“你有收过这样的日记本吗?”

日记本封皮是蓝色的人造皮,压印有金色的线框和王冠。

“没有。”

“可怜的冈特,你会不会太保守了一点?”他翻动日记本,从后往前看。他一度停下来皱起眉头,又一度在他黑色笔记本里写上些什么。

“那是领事级以上人员专用的,这就是原因。”冈特说,“我不愿意接受。”

“他曾经要送你一本,对不对?我猜这是他摸来的另一样东西。他从档案库摸来一叠这样的本子,然后分赠他在一楼的老友们,对不对?‘拿去用吧,小伙子们。楼上堆满堆呢。拿去当纪念品吧。’他说话是不是就是这个调调,冈特?但基督徒的操守让你拒绝接受,对不对?”特纳合起日记本,拉开下一格抽屉。

“他这样做了又怎么样?没人叫你去翻他的抽屉的,有吗?偷了几本日记本又怎样?有那么大不了吗?”冈特的威尔士腔一下子像脱缰野马,全都跑了出来。

“你是个基督徒,冈特。你比我更清楚撒旦的伎俩。小过错会带来大过错,不是吗?你今天偷一个苹果,明天就会想劫持一卡车的苹果。你知道这个道理的,冈特。他还告诉了你些什么?还有其他的童年回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