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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钟是我们的快乐时光,欧斯纳德先生。我那些‘午餐时间’先生已经安安稳稳回去工作,而我称之为‘饭前酒’的先生还没出来玩乐。”他抑制住自谦的笑声。“把你唬住了。骗你的。今天是星期五,所以我的‘饭前酒们’回家陪老婆了。五点钟,我可以全心全意地接待您。”

“你亲自?本人?你们这些高贵的裁缝,有很多是请奴才来做这种粗重工作的。”

“恐怕我算是你心目中那种老派的人,欧斯纳德先生。对我来说,每位顾客都是挑战。我量身,我裁剪,我试穿,而且从不在乎试穿多少次,只要能让我做出最好的衣服。制作每套西装都不离这个原则,我也会监督制作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

“很好。多少?”欧斯纳德追问。口气带着戏谑,但没有挑衅的意思。

潘戴尔愉快的笑意更浓了。如果他说的是西班牙文——这已经是他的第二灵魂,而且是最偏爱的——他就能毫无困难地回答这个问题。在巴拿马,没有人会对钱的事感到难为情,除非他缺钱。但众所周知,你们英国上流阶级对钱的态度是难以预料的,最有钱的人往往也是最节俭的人。

“我提供最好的,欧斯纳德先生。我总是这么说,劳斯莱斯可不是免费的,潘戴尔与布瑞斯维特也一样。”

“那么,多少?”

“嗯,先生,标准的两件式,一套通常是两千五百元,但也要看布料和式样。西装外套或休闲外套是一千五,背心六百。因为我们倾向用比较薄的料子,所以也会建议多裁制一条裤子搭配,第二件长裤的优惠价是八百。我听见你吓得说不出话来啦,欧斯纳德先生?”

“我以为行情是一套两千。”

“以前是,先生,一直到三年前。那时候啊,唉呀呀,美元冲破地板,而我们P&B还是必须买最顶级的布料。我其实不必多说,我们不计成本,全用最好的,很多都从欧洲进来,而且全部都是——”就在他即将说出诸如“相关强势货币”之类的奇言怪语时,顿时又改变了心意。“想想我说的,先生,你们上流阶级现在穿的成衣——我拿拉尔夫·劳伦当基准好了——也逼近两千,有时甚至还更高。先生,可否容我告诉您,我们有售后服务?我不认为你能够回到一般的服饰店,告诉他们说你的肩膀有点紧,对吧?不可能有免费服务的。您想要做什么样子呢?”

“我?噢,一般的样子。先做几套日常西服,看看怎么样,之后再做全套。”

“全套?”潘戴尔敬畏地说,此时对班尼叔叔的回忆全涌上心头。“我一定有二十年没听人家用这个词儿了,欧斯纳德先生。老天保佑。全套。我的天哪。”

又到了这种时候,任何一位裁缝都会合情合理地收起情绪,回到他的海军制服上。如果今天是其他的任何一天,潘戴尔也会这么做。时间预约好了,告知价钱了,初步的社交问候也交换过了。但潘戴尔自得其乐。今天的银行之行让他觉得很孤单。他的英国顾客不多,英国朋友更少。露伊莎秉承已故父亲的遗训,对英国佬不很待见。

“P&B仍然是城里惟一上得了台面的,对吧?”欧斯纳德问,“替巴拿马最顶级、最聪明的大户量制衣服的裁缝师?”

听到“大户”这个词儿,潘戴尔微微一笑。“我们的确这么认为,先生。不是自鸣得意,但我们以我们的成就为荣。我可以告诉您,过去十年来并不是一帆风顺。坦白说,巴拿马的品位并不怎么样。或者应该说,在我们来之前是这个样子。我们得先教育他们,才能向他们推销。花这么多钱就为了一套西装?他们以为我们疯了,甚至比发疯还糟。我很欣慰地告诉您,慢慢的,大家也就接受了,一直到现在仍是如此。他们开始了解,我们不只是把西装扔给他们,要他们付钱;我们提供维护,我们修改,我们就在这里等他们回来,我们是朋友,也是后援者,我们是人哪。您该不会是新闻界的朋友吧,先生?最近《迈阿密先锋报》的本地版登了一篇报道,让我们受宠若惊,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刚好看见了?”

“我一定错过了。”

“嗯,欧斯纳德先生,这样说吧。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用比较严肃的态度告诉您。我们帮总统、律师、银行家、大主教、立法议员、将军和舰队司令置装。我们替能欣赏定制西装、也负担得起的人置装,无论其种族、宗教或声望。您觉得如何?”

“很有前途,真的,非常有前途。那么,五点钟,快乐时光,欧斯纳德。”

“五点钟,欧斯纳德先生。我很期待。”

“就我们两个。”

“又一个好顾客,玛塔。”玛塔带着一叠账单进来时,潘戴尔这么告诉她。

但他对玛塔说话的模样从来就不太自然,连她听他说话的样子也是:伤痕累累的头部撇向其他地方,聪慧的黑眼睛看着别处,乌黑头发如帘幕般遮住她最糟的部分。

就是这样。潘戴尔很愉快,被捧得飘飘然,虽然事后他说自己是个自负的笨蛋。这位欧斯纳德显然是个人物,潘戴尔就像班尼叔叔一样喜爱大人物;更何况,不管露伊莎和她已故的父亲怎么说,英国人比大多数人更像大人物。或许这么多年来他背弃的那个国家,其实还是不赖的地方。欧斯纳德完全不提自己的职业,潘戴尔并不以为意。许多顾客都绝口不提,其他人就算提了也不见得是真的。他很愉快,他无法未卜先知。放下电话,回头埋首做他的舰队司令制服,直到快乐周五的正午慌乱到来。大家就是这么称呼周五午餐时间的。直到欧斯纳德进来,摧毁了潘戴尔最后一丝清白。

今天带头领军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菲·多明哥本人,巴拿马头号花花公子,也是露伊莎深恶痛绝的人之一。

“多明哥先生!”——张开手臂——“我一定得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你穿上这件衣服显得好年轻哪!”——迅速压低声音——“我也得提醒你,拉菲,根据已故布瑞斯维特先生的定义,完美的绅士”——恭顺捏住拉菲上衣袖子的下方——“衬衫的袖口是一个指节宽,不能再多?”

这件之后,他们又试了拉菲的新晚宴服;若不是要展示给其他的周五客人看,其实毫无必要试穿。此时顾客开始挤进店里,带着移动电话,吞云吐雾,大开黄腔,谈论买卖的英勇事迹和性爱的攻城略地。下一位是“braguetazo”阿里斯帝德,意思是为钱而结婚的,如是之故,朋友视他为男性殉道者。接着是利加多——叫我利奇。他曾在公共工程部位居高官,时间虽短却获利颇丰,有权盖巴拿马的每一条马路,从此刻到永远。和利奇结伴来的是泰迪,也就是大熊,巴拿马最令人痛恨,无疑也是最丑陋的报纸专栏作家,同时带来他的孤独冷漠,但潘戴尔一点都不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