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2/4页)

“冬天还是夏天?”

“夏天。”声音有气无力。潘戴尔勇敢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当时我们这种年轻小伙子很少在夏天的周五傍晚工作,我猜我是个例外,这也是布瑞斯维特先生会注意到我的原因之一。”

“哪一年?”

“噢,是啊,我的天啊,哪一年。”他重整旗鼓,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哎呀呀,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啦。你不能让潮水倒流,对吧?克努特王17试过,但是下场如何呢。”他说,不过根本不确定克努特的下场是什么。

再一次,他感觉自己的神技回来了,也就是班尼叔叔说的说服力。

“他站在门口,”潘戴尔用充满诗意的口吻追忆,“我全神贯注在分派给我的那条裤子上。当时我负责裁剪,可以算是我真正的起步。一抬头就看见他在那里,看着我,什么也没说。他是个大块头,大家都忘了这一点。大大的秃头,大大的眉毛——他仪表堂堂,有股力量,必然……”

“你忘了他的胡子啦。”欧斯纳德反驳说。

“胡子?”

“一大把像刷子的家伙,长得满满都是。他拍楼下那张照片时一定剃掉了。把我吓得半死,当时我只有五岁。”

“我在的时候他没留胡子,欧斯纳德先生。”

“他当然有啰,我还记得清清楚楚,恍如昨日。”

但无论是固执也罢,直觉也好,都告诉潘戴尔别投降。

“我想记忆和你开了玩笑,欧斯纳德先生。你记的是另一位绅士,你把他的胡子添到阿瑟·布瑞斯维特身上啦。”

“太棒了。”欧斯纳德轻声说。

但潘戴尔拒绝相信自己听到这句话,也不相信看到欧斯纳德眨眼警告。他奋力向前。

“‘潘戴尔,’他对我说,‘我要你当我的儿子。只要你学会正统英语,我就会叫你哈瑞,提拔到铺子里,指定你当我的继承人与合伙人——’”

“你说他花了九年的工夫。”

“干吗?”

“叫你哈瑞啊。”

“我起初是当学徒的,对吧?”

“是我的错。你继续吧。”

“——‘我想对你说的就是这些。现在,回去做你的裤子,到夜校注册训练口才。’”

他停下来。言辞枯竭。他的喉咙发疼,眼睛刺痛,耳朵鸣叫,但内心深处却也有种成就感。我做到了。我的腿断了,我发烧到一百零五度,但戏还是照常演下去。

“太精彩了。”欧斯纳德说。

“谢谢你,先生。”

“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漂亮的屁话,你就这样丢给我,真像个英雄啊。”

潘戴尔从遥远的地方听欧斯纳德说话,其中夹杂着许多声音。他在北伦敦孤儿院的慈惠姐妹会18对他说,耶稣会生他的气。他的儿女在四轮传动车上的笑声。拉蒙的声音对他说,伦敦一家商业银行来询问他的现状,还企图利诱套取资料。露伊莎的声音对他说,只需要一个好人。之后,他听见交通高峰车流奔驰出城的声音,他梦想要加入其中,逍遥自在。

“事实是,老小子,我知道你是谁,你懂吧。”但潘戴尔什么都没看见,甚至连欧斯纳德盘旋在他身上的暗沉凝视也没看见。他在心里竖起一道屏风,欧斯纳德在另一边。“更精确地说,我知道你不是谁。不必惶恐,也不必惊慌。我喜欢这一套说辞,从头到尾,无论怎样都喜欢。”

“我不是什么人物。”潘戴尔听见自己在屏风这头耳语,然后是试衣间帘幕拉开的声音。

他迷蒙而吃力的眼睛看见欧斯纳德探出帘子,审慎地查看运动休闲区。他听见欧斯纳德再次开口,但如此贴近他的耳朵,喃喃低语变得嗡嗡作响。

“你是906017潘戴尔,被判有罪的前少年犯,因纵火被判刑六年,只服完一半刑期。在牢里自学裁缝。偿清社会债三天之后离开故国,出资赞助的是视之如父的班杰明叔叔,现在已经过世。妻子露伊莎是运河恶棍与狂热圣经教师之女,一周五天,在伟大善良的艾尔尼·狄嘉多的巴拿马运河管理局当低阶官员。两个孩子,马克八岁,汉娜十岁。即将破产,因为那个稻米农场。潘戴尔与布瑞斯维特根本是胡说八道,萨维尔路没这家公司。没有破产清算这档子事,因为根本没东西好清算。阿瑟·布瑞斯维特是最伟大的虚构人物之一。骗子总是讨人喜欢。生活就是如此。别用那种滴溜转的眼光看我。我是你额外的奖赏,来回应你的祈祷的,你听见了吗?”

潘戴尔什么也没听见。他低头并腿站着,全然麻木,连耳朵也没例外。为了振作自己,他抬起欧斯纳德的胳膊,直到与肩膀齐高。弯起胳膊,让手掌恰好贴近胸口。他把布尺压近欧斯纳德背部的中心点,穿过胳膊肘,到腕骨。

“我问你,还有谁参与其事?”欧斯纳德说。

“参与什么?”

“这场骗局。圣阿瑟的斗篷飘盖在潘戴尔宝宝的肩头。P&B,御用裁缝师,千百年历史,全是鬼扯。当然,除了你老婆之外。”

“她和这件事完全没关系。”潘戴尔毫不掩饰地惊惶大叫。

“不知情?”

潘戴尔摇摇头,再次噤声。

“露伊莎不知情?你连她都骗?”

冷静,哈瑞小子,就是要冷静。

“那么你在祖国小小的麻烦呢?”

“哪一个?”

“监狱啊。”

潘戴尔喃喃耳语,连他自己都几乎听不见。

“又是不知情?”

“是的,不知道。”

“她不知道你坐过牢?她不知道阿瑟叔叔的事?她知道稻米农庄就快要灭顶了吗?”

又量相同部位,后背中央到腕骨,但这次欧斯纳德手臂直直下垂。潘戴尔僵硬地把布尺拉过他的肩膀。

“又是不知道?”

“是的。”

“我还以为那是你们的共同财产呢。”

“那是啊。”

“但她还是不知道。”

“钱的事由我负责,对吧?”

“我会说对。你投进多少钱?”

“将近十万。”

“我听说是接近二十万,而且还不断增加。”

“是的。”

“利息?”

“二。”

“每季百分之二?”

“每月。”

“复利?”

“是啊。”

“拿这个地方抵债。你到底怎么搞到这个地步的?”

“我们碰上所谓的经济萧条,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经验。”潘戴尔说,并且很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他只有三个顾客的年代。他会把他们的预约时间排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各有半小时,营造忙碌的气氛。

“你怎么做?玩股票?”

“是的,我的银行专家这样建议。”

“你的银行专家擅长破产拍卖还是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