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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耸耸肩。“自称和我们一样,是被海水冲上岸的杂种狗。这里没人有什么过去。等于是一条规定。”

“他在那边待多久了?”贾斯丁大喊,然后不得不重复再喊一次。

“六个月吧,我猜!在当地连续待六个月,等于是过了一辈子,相信我!他连到洛基休养两三天都不去!”她以遗憾的口吻结尾,然后因为喊得筋疲力尽,往后瘫坐下去。

贾斯丁解开扣环,走向窗户。这就是你走过的一段旅程,这就是他们给你的宣传辞令,这就是你看到的东西。底下是碧绿色的尼罗河沼泽,在热气下烟雾弥漫,当中点缀着拼图形状的黑水坑。地势较高的地方有蜂窝状的牛栏,里面挤满了牲口。

“部落民族永远也不会说出他们养了几头牛!”杰米站在他肩膀旁,对着他耳朵大喊,“监控粮食的人的工作是查出实际数字来!山羊和绵羊住在中间的畜栏,牛住在外面,旁边是小牛!狗和牛住在一起!晚上他们会在自己的小房子里烧牛粪!赶走掠食性动物,帮牛群保暖,害他们咳得很厉害!有时候他们也会把女人和小孩放在里面!苏丹的女孩子吃得好!如果养得好,嫁妆就会多一点!”她拍拍自己的肚皮,微微一笑,“男人只要拿得出钱,想娶几个老婆随他高兴。他们会跳一种很不可思议的舞——我没骗你。”她大声叫着,一手遮住嘴巴狂笑起来。“你是监控粮食的人吗?”

“助理。”

“怎么找到这份工作的?”

“在内罗毕混对了舞厅!想听听谜语吗?”

“当然。”

“我们在这里空投谷物,对吧?”

“对。”

“因为南北之间的战争,对吧?”

“继续讲。”

“我们空投的谷物,大部分都是在北苏丹种的。如果美国农民没有因为谷物过剩对我们倾销的话。你自己想想。救济单位的钱用来买喀土穆的谷物。喀土穆把钱拿来买武器对付南方。载谷物飞到洛基的飞机和喀土穆政权轰炸南苏丹村落的轰炸机,用的是同一个机场。”

“谜语是什么?”

“为什么联合国一方面资助轰炸南苏丹,一方面又同时援助受害者?”

“答不出来。”

“你这一趟之后要回洛基吗?”

贾斯丁摇摇头。

“可惜啊。”她说,然后眨眨眼。

杰米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在大豆油的木箱之间。贾斯丁停留在窗口,看着飞机反射出来的金色日光点掠过闪闪发亮的沼泽地。没有地平线。一段距离之后,地面的颜色融入了雾气,窗户也染上越来越深的淡紫色。我们可以一辈子飞个不停,他告诉她,永远也不会飞到地球的尽头。在没有预警的情况下,水牛飞机开始缓缓下降。沼泽变成棕色,硬土地升高到水平面之上。一棵棵树木在地面上有如绿色花椰菜,飞机的反射光点则扫过它们身上。艾扎德接下驾驶的责任。麦肯齐机长正在研究露营器材的手册。他转身对贾斯丁比了一个大拇指朝上的手势。贾斯丁回到座位上,扣好扣环,看了手表一眼。他们已经飞了三个小时。艾扎德让飞机以大角度倾斜。一盒盒卫生纸、杀虫剂以及巧克力由上往钢铁甲板猛射,重击在驾驶舱的平台上,靠近贾斯丁的脚边。一丛灯芯草屋顶的茅屋出现在机翼尾端。贾斯丁戴的耳机充满了杂音,宛如变了调的古典音乐。他从众多不协调的声音中锁定一个粗鲁的德国人声音,这人正在详细介绍地面状况。他听到了“稳定而轻松”等字眼。飞机开始狂乱振动起来。贾斯丁从他的安全带中站起身,从驾驶舱的窗户看到外面一条带状的红土地,两旁是绿色原野。一列列白布袋当做指示灯,另外也有白布袋散布在原野的一角。飞机摆正了,太阳照射到贾斯丁的颈背,有如被滚水烫到。他猛然坐下。德国人的声音变得清晰响亮。

“下来呀,艾扎德,我们今天炖了一锅山羊肉当午餐,很好吃哟!那个游手好闲的麦肯齐在上面吗?”

艾扎德不为所动。“角落里那几袋是什么啊,布兰特?有人最近空投过了吗?我们是不是跟别架飞机空投在同一个地方啊?”

“只是空袋子啦,艾扎德。别去管那些袋子了,赶快下来,听见没?那个大牌记者是不是跟过来了?”

这次换成麦肯齐回答,简明扼要。“来了,布兰特。”

“其他还有谁?”

“我!”杰米在巨响中高兴地大喊。

“一个记者,一个花痴,六个返乡的代表。”麦肯齐和先前一样以吟唱的语调说。

“他人怎样?大牌记者?”

“你来告诉我好了。”麦肯齐说。

驾驶舱里笑声连连,地勤那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讲话带外国腔的人也加入。

“他紧张什么?”贾斯丁问。

“这里的人全都紧张兮兮。这里是终点站。我们下飞机后,艾金森先生,请你跟在我身边。这里规定,在介绍你给其他人认识之前,要先来行政官这里拜会。”

起降跑道是座延长的黏土网球场,有一部分杂草丛生。狗与村民从一丛森林跑出来往跑道前进。茅屋的屋顶以灯芯草覆盖,呈圆锥形。艾扎德低飞经过,而麦肯齐扫描着两旁的草丛。“没坏人吧?”艾扎德问。

“没坏人。”麦肯齐证实。

水牛飞机倾斜,机身打直,然后向前直冲。跑道有如火箭般打在机轮上。火红的灰尘笼罩了窗户。机身往左倾斜,然后再往左倾斜,货物在机舱里怒吼,引擎尖声大作,飞机抖动几下,摩擦到异物,发出呻吟声与冲撞声。贾斯丁盯着逐渐落定的尘埃,注视着一群逐步接近的非洲显贵、儿童与两个白人妇女。妇女身穿邋遢的牛仔裤,绑着黑人式辫子,戴着手环。这些人中间站着一个戴了棕色霍姆堡毡帽的男子,穿着古老的卡其短裤,踩着磨损得很严重的麂皮鞋,大步向前走,目光如炬,身材圆鼓,头发呈姜红色,身型绝对庄严,他就是没挂着听诊器的马可斯·罗贝尔。

几个苏丹妇女从飞机上爬下,与一群歌唱的族人团聚。津巴布韦女孩杰米抱着同伴惊喜得又呼又叫,她也拥抱了罗贝尔,摸着他的脸,脱掉他的霍姆堡毡帽,帮他抚平红头发,而罗贝尔则睁大眼睛,拍拍她的臀部,乐得如同小学生过生日。丁卡族的搬运工以矫健的身手来到机身后端,遵照艾扎德的指示卸货。不过贾斯丁必须坐在位子上,等到麦肯齐机长示意OK之后才能起身,跟着他走下阶梯,带着他离开欢欣鼓舞的人群,走过飞机跑道,往土丘上走。土丘上有一群丁卡族长者,身穿黑色长裤白色衬衫,坐在树荫下的厨房椅上,围成半圆形。坐在他们中间的是行政官阿瑟,身材干瘪、头发灰白,面孔有岁月凿刻过的痕迹,双眼锐利精明。他戴了顶红色棒球帽,上面绣着金色的巴黎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