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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身心俱疲,累得说不出话来。不,与其说是疲劳,不如说是接近麻痹状态。

和欧璐芝的死完全不同,这次大家眼睁睁地看到卡痛苦倒地,挣扎断气。这种活生生的经验,以及过度反常的崩溃感,反而钝化了他们的神经。

目瞪口呆,凝望半空的阿嘉莎和陆路;双手托腮,叹息连连的凡斯;忘了吸烟,直盯天窗的爱伦坡;紧闭双目,面色凝然的艾勒里。

天窗没照入一丝月光,偶尔闪过几道灯塔的光切开外面的黑暗。彷佛有生命一般,晃动着火焰的油灯。打过来又退下去,退下去又打过来,从远方重复着单调韵律的波浪声……

“该做个结束了,我好困。”懒洋洋地撑开眼皮,艾勒里开口说。

“——我赞成。”爱伦坡慢了半拍回答,其它三人也逐渐恢复神志。

“我只知道一定是某种毒物,至于毒的种类就不清楚了。”

“不能猜测吗?”

“这个——”爱伦坡两道浓眉聚成八字形,“从毒发快速的情况来看,是种毒性极强的药剂。由于曾经引起呼吸困难与痉挛现象,神经毒的可疑性最大。主要毒物中较有可能的,首推氰酸、番木鳖碱、阿托品,其次是尼古丁或砒素。不过,阿托品和尼古丁会使瞳孔放大,死者并没有这种状况。若是氰酸,会散发一股杏仁般的独特气味。因此——我想多半是番木鳌碱或砒素。”

桌上六个杯子,仍留着未喝完的咖啡。阿嘉莎边听爱伦坡的说明边注视这些杯子,突然噗哧笑出声来:“这下子,我是唯一的凶嫌了。”

“不错,阿嘉莎。”艾勒里淡然接受此意见。

“真的是你吗?”

“如果我否认,你们会相信吗?”

“恐怕很难。”

“说的也是。”

两人小声对笑着。包括他们在内——在场众人都感觉到笑声中所合的反常与诡谲。

“你们两个别这样。”

爱伦坡沉着嗓子劝阻,叼起一根香烟后把整盒烟递给艾勒里。

“现在是认真思考的时候。”

“我知道,没人喜欢乱开玩笑。”推回烟盒,艾勒里从衬衫口袋掏出自己的赛拉姆烟,取出一根,在桌面轻敲着,“首先,确认一下事实——

“卡自己开口要咖啡,阿嘉莎到厨房时其它人都在这里。从烧开水、泡咖啡、把杯子放在托盘上,到阿嘉莎回到座位,大约是十五分钟。然后,阿嘉莎把托盘放在桌上。

“托盘上的物件,正确地说有六杯咖啡、砂糖盒、奶精罐,还有一个盘子上面放着七根汤匙,其中一根是用来调奶精的。对吧?”

阿嘉莎认真地点头。

“下个问题是拿杯子的顺序。第一个是我,然后呢?”

“是我。”陆路答道。

“卡和我差不多同时拿。”

“再来大概是我。”爱伦坡说。

“然后我拿,连托盘一起交给凡斯。是不是这样?凡斯?”

“嗯,没错。”

“好,再确定一次。依照顺序是我、陆路和卡、爱伦坡、阿嘉莎、凡斯。”艾勒里嘴角咬着香烟,点上火,“现在想想看,有机会在卡的杯子里下毒的是谁?首先必须怀疑的,还是阿嘉莎。”

“可是,我也有可能拿到下了毒的杯子。再说,我怎么确定卡会拿到毒杯呢?”阿嘉莎以冷峻的声音,提出反驳,“如果我是凶手,下毒后应该会主动分配咖啡。”

“对呀!你一向都会分配咖啡的,这次怎么反常了?”

“没心情。”

“哦。不过,阿嘉莎,有件事还是非说不可。或许凶手不是针对着卡下毒手,如果他的最终目的是杀了我们每一个人,谁是‘第二个被害者’并不重要。”

“卡倒霉正好碰上是吗?”

“这样分析比较合逻辑。卡左右的座位是空的,他拿杯子时应该谁也没有机会下毒。因此,还是你嫌疑最大。”

“砂糖和奶精也可以下毒呀!”

“不,你不是加了奶精吗?可见里头没有问题。卡和我喝咖啡都不加东西,所以砂糖里下毒也不能成立。同样地,我们当然都没动过汤匙。”

“等一下,艾勒里。”插嘴的是陆路。

“当时,我一直看着阿嘉莎学姐泡咖啡。因为厨房的门敞开着,我的座位正好面对那个方向,以角度来说,可以把阿嘉莎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况且柜台上点着蜡烛,应该不会看错——可是,我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动作。”

“话虽如此,却不能当作决定性的证言。从桌子到厨房柜台的距离不算短,你不可能没有遗漏一点小动作。何况,当初你并不是存心监视阿嘉莎。”

“对不起。”

“不必道歉。”

“不,不是这个意思……其实,我的确一直在监视阿嘉莎学姐。”

“陆路?”阿嘉莎惊讶的眼神投注过来。陆路低下头,抖着声音一再道歉:“这——我并没有恶意。今天早上谋杀欧璐芝的凶手隐藏在我们当中,万一是阿嘉莎学姐,很可能在食物中动手脚。所以,晚餐的饼干、罐头和果汁——我吃得很担心。对我来说,满不在手地第一个吃的艾勒里简直有问题。”

“原来如此。”艾勒里撇撇嘴,露出一丝苦笑。

“那么,陆路,你现在能断言阿嘉莎绝对不是凶手吗?”

“这……”

“事实上,卡已经死了。因此,一定有人下毒,你总不会说卡是自杀死的吧?”

“这个……”

“所以,我刚才说过,艾勒里。如果我是凶手,怎么避免喝到那杯毒咖啡?我自己的咖啡都喝了。”

艾勒里在十角形烟灰缸里捺熄快吸完的赛拉姆香烟,慢慢眨了几下眼睛。

“只有六个杯子,记住毒杯的位置并不困难。你拿了自己的一杯,把最后一杯交给凡斯。假如剩下的两杯中一杯是有毒的,可以故意把有毒的给别人。万一毒杯子到了自己手中,你大可不喝。”

“不是我!”晃动着凌乱的长发,阿嘉莎把头摇得像个搏浪鼓,扳着桌沿的皙白手指微微颤抖。

“艾勒里?”凡斯突然开口。

“我只是在想,如果阿嘉莎是凶手,怎么可能——在自己首先会被怀疑的不利机会下贸然下手?阿嘉莎不是那么笨的人——爱伦坡,你觉得呢?”

“我赞成。”一面答着,爱伦坡转向艾勒里。

“大厅的唯一光源,就是桌上这盏灯。我想,大概没有人会留意别人从托盘拿杯子的手吧?”

“你想说什么?爱伦坡。”

“艾勒里,第一个拿杯子的是你。乘机把藏着的毒药放入旁边的杯子,并不是不可能。怎么样?魔术师。”

“哈哈,怀疑到我头上来了。”没有流露一丝慌张的神情,艾勒里只是苦笑,“关于这一点,我只能说我没有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