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如天(第4/18页)

却见金匮之中,幽光莹莹,从《推背图》的下面亮出来。

裴玄静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连忙将《推背图》全部从金匮中取出。顿时,一块圆形的玉片似的东西显露出来,像是被人随意丢弃在金匮里的,正是它在静静散发着柔和的莹光。

裴玄静小心地将它捡出来,轻轻薄薄的,分明就是一块玉。当她将它从金匮里取出时,它的光泽明显变暗了。裴玄静再把它放回去,亮了些,取出来,又暗了。

她明白了!这个玉片和夜明珠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在暗处会发光,到了明处则黯然。

是谁把它放在金匮里的呢?难道是为了研读《推背图》时照亮吗?

不可能。宋若昭说过,研读《推背图》都在白天,根本不需要额外的光线。况且,阁中四周都竖着烛台,金匮的左右两侧也有,万一需要照明,也不必采用如此奇异的手段。

她轻轻摩挲着玉片,指尖不经意地触到了一些凹凸不平,好像有什么粘在表面上。

裴玄静恍然大悟!

她把《推背图》按原样放回金匮,锁好。玉片藏入怀中,想了想,还不放心,又将金匮两旁的蜡烛都点亮了,才招呼守在门外的神策军。

神策军打开门时,屋内一片亮堂。

暮色苍茫,裴玄静在神策军的护送下,回到玉晨观中。

直到夜深人静时,裴玄静才在烛光的掩护下,悄悄取出玉片。尽管不够明显,仍然能够看到玉片的周围,笼着一层轻烟似的微光。

是有人将它粘在了正对中隔和金匮的柱子上。白天粘上时,完全不会引人注意。但入夜后阁中一片漆黑时,玉片发出的光便足够在窗上显影了。

中隔的那个小洞上方,裴玄静还发现了一根扯断的丝线。这条丝线上,原来就应该系着那片两棵树的小剪纸。

凌烟阁窗上的第三十三象,至此便真相大白了——

玉片在黑暗中放光,光投到中隔上。中隔的小孔前悬着剪纸,上有一枯一荣两棵树,其形状经由小孔再投到窗上,放大了数倍,便成了他们在外面看到的情景。

当众人打开门时,火把灯笼大放光明,玉片之光立刻消泯。宋若昭及时取下玉片,藏到身上,待之后打开金匮向裴玄静解释《推背图》时,再伺机将它丢了进去。但她毕竟只有两只手,且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只来得及扯下剪纸,扔在地上。按她的估计,地上的一个巴掌大小的薄纸片肯定会被忽略掉,却还是被裴玄静发现了。

其实在裴玄静发现剪纸和中隔上的小洞时,心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测,所缺的只是光源。现在,一切都清楚了。

凌烟阁窗上的第三十三象显影,是宋若昭费尽心机安排出来。她只要偷偷将四件东西带入凌烟阁即可:夜光玉片、剪纸、丝线和鱼胶。这几样东西都不大,很容易藏在身上。

夜光玉片在黑暗中才能发光的神奇特性,是这个计策能够成功的关键一环。裴玄静记得,当时宋若昭要求距离凌烟阁最近的神策军熄灭火把,才使第三十三象在凌烟阁的窗上完美地呈现出来。

裴玄静将夜光玉片放在手心掂弄着,如此稀罕的宝物,恐怕也只有皇宫大内才能找得到。以若华、若茵和若昭历来所受的皇恩来看,三人中的任何一个都有可能获赐此物——或许还是宋若华的可能性最大吧。

至于这张玲珑秀气的剪纸呢?

裴玄静猜想,多半是心灵手巧的宋若茵的作品。宋若茵死在整整三年前,所以这张剪纸应该是她很早就制作出来的。看来宋若昭还是说谎了。宋若华奉命解读《推背图》,并没有对柿林院中的妹妹们保密。她肯定曾把其中的一些画默写出来,和妹妹们共赏共猜,只要不出大明宫,也算不上违背皇命。而宋若茵把它们做成剪纸图样,亦符合她一贯标新立异的性格。

以此类推,第九象的“猿猴戏火球”显影,会不会也是宋若昭用相同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内侍又来传旨了,皇帝召裴玄静即刻前去清思殿。

已过半夜三更。

3

陈弘志带着裴玄静绕过云母屏风,皇帝背朝外站着,面前的长案上正是那具微缩精巧的凌烟阁模型。模型的旁边多了一件原先没有的东西——金匮。

裴玄静的心中微微一动,这么说自己在凌烟阁查看过金匮后,皇帝就命人将它取来了。为什么?宋若昭不是说过,《推背图》是不可以离开凌烟阁的吗?

“大家,裴炼师来了。”

裴玄静跪下叩首。她低着头,视线落在青绿色江山海牙纹的地毯上,看见皇帝缓缓转过身来,鞋尖朝向自己。

“你进过凌烟阁了。”他说。

“是,遵陛下的旨意,妾进阁查看过了。”

皇帝“哼”了一声。

裴玄静等着他非难自己前两次未经许可进入凌烟阁,不料皇帝却问:“感觉如何?”

“……陛下是问我对凌烟阁的感觉?”

“嗯?”

裴玄静稍作迟疑,答道:“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心目中的凌烟阁是至阳、至刚、至光明的所在。可我没想到……还是在其中发现了阴暗。”

少顷,皇帝方道:“阴阳互体、黑白共生本是道家的精髓,你身为修道者,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吗?”

“是妾愚钝。”

“不,你并不愚钝,而是太执着了。”皇帝道,“那就说一说吧,你所发现的阴暗是什么?”

裴玄静沉默着,她尚无法确定皇帝的真实意图,不愿轻易开口。

“宋若昭失踪了。”

裴玄静惊骇地浑身一震,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与皇帝的目光不期而遇了。

自从被关进大明宫后,这还是她头一次真正地与皇帝对视。刹那间,裴玄静便觉通体恶寒,仿佛跌入冰河。

“你有什么要对朕说的吗?”

裴玄静抖得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皇帝看了一眼陈弘志,他立刻心领神会地向陪立在侧的内侍们示意,几个人悄无声息地上前来,从屏风旁抬起盛满冰块的于阗白玉大盘,带着一缕袅袅的寒雾退了出去。

片刻之后,裴玄静才感到自己的体温渐渐回升,全身的血液又能流动起来了。

“真有那么冷吗?你的嘴唇都发紫了。”

“陛下不冷吗?”

皇帝没有回答,尽管他的嘴唇也泛着青紫。

裴玄静想起永安公主说过的关于皇帝服丹的话,心中骤然涌起一股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皇帝说:“朕在问你话。”

“是。”裴玄静道,“陛下,宋学士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三天前。”

那也就是《推背图》第三十三象于凌烟阁窗内显影的第二天。那夜,裴玄静和宋若昭在柿林院前分手时,宋若昭曾说过,第二天一早将面见皇帝,向他汇报对凌烟阁异象的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