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第2/7页)

至于杰克・佩里,我真的不敢相信他有八十九岁的高龄了。

当然,岁月在他身上有了明显的痕迹,过去近九十年的岁月压得他的脊椎有点儿弯曲、变形,让他矮了一两英寸[3],但他的身高仍然超过6英尺[4]。他穿着一件短袖斜纹粗棉布衬衣,我发现他的二头肌也因为年龄的关系萎缩了,但它们仍然十分健硕强壮。尽管岁月不饶人,但他的上半身依旧充满力量,呈倒三角形,看起来孔武有力,看来当年没少锻炼过。

几分钟后,我注意到他左手的小指和食指不见了。看起来像是旧伤了,指关节骨头残根上的肉已经变成棕色,跟他手上其他部分和前臂上的皮肤一样饱经沧桑。尽管如此,这一点也不影响他手的灵活性。后来,我们聊天的时候,佩里先生还玩起了两根细细的皮鞋带,每根都有18英寸长,我惊讶地发现他能系很复杂的结,一只手拿着一根绳子,两只手同时打结。那样的结应该是航海结或是专业攀岩结,而我用两只手都没办法打出这样的结来,再借我支童子军也不行。佩里先生无所事事地打着手中的结,均是单手完成,接着他又心不在焉地用左手剩下的两根手指和大拇指把结解开。看起来像是老习惯了,可能是为了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既没有注意完成的结,也没有注意打结的过程。

我们握手时,我感觉我的手指消失在了他那双有劲的大手里。不过,他可没像地头蛇那样,想故意给我个下马威,用力捏我的手。他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他的脸在高纬度和空气稀薄的日光下晒过多年,紫外线已经进入他的表皮细胞——让伤疤留下了永久的褐斑,而在这些褐色的伤疤中,还有一些可能是做黑素瘤小手术时留下的。

老人仍然有头发,只是剪得特别短。我能透过他那稀松的白发看到褐色的头皮。他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了两排牙齿,只是下面和后面掉了两三颗而已。

佩里那双湛蓝的眼睛给我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在我看来,那双眼睛似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全然没有快九十岁的人那种浑浊、无神的感觉。佩里的蓝眼睛充满好奇,眼神专注、勇敢无畏,像是有几分……孩子气。我跟初出茅庐的作者一起合作时,无论他们多大,都会提醒他们,描述笔下角色时,不要跟电影明星或者名人比较。这样的方法是偷懒,也会耗费时间,实在老套。不过,我当时没办法向妻子卡伦描绘佩里先生的那双湛蓝的眼睛。五年后,我们一起观看电影《皇家赌场》,那是新的007系列电影的第一部,丹尼尔・克雷格饰演詹姆斯・邦德,我当时兴奋地小声说:“看,佩里先生那双湛蓝的眼睛就有那么蓝。事实上,丹尼尔・克雷格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版的佩里。”

卡伦在漆黑的电影院里瞥了我一眼,说:“嘘。”

再回到1991年,我在德尔塔的特护养老院时,不知为何,我非常羡慕佩里架上和桌上的那些老古董,一时半会儿没有回过神来,才发现角落里放置了一个长木柄冰镐和一些石头样品。他后来告诉我,这些是从各种不同的山峰下收集来的。架子上还有被岁月侵蚀后失去光泽的黑白照片,以及一台小型照相机——那是一款柯达相机,拍照之前需要展开,十分古老,但并未生锈,看起来保管得极好。

“里面还有胶卷……有些年头了,”佩里先生说,“但从没冲洗过。”

我摸着那个小相机,转身看着老人。“难道你不想看看里面的照片吗?”

佩里先生摇摇头。“照片不是我拍的。事实上,这个照相机不是我的。但德尔塔那个药房老板说里面的胶卷也许仍然能够冲洗出来。也许有一天我想看看里面的照片。”他向我指了指内置式桌子旁边的一把椅子。我看到桌子上散落着一些颇为用心的画作,画的是植物、岩石和树。

“我很久没接受过采访了。”佩里先生说,脸上像是露出自嘲的笑,“即便是在几十年前,我在媒体面前几乎也没话说。”

我以为他在谈论1934年伯德的那次探险。我搞错了,真是蠢得可以,而且,我当时甚至没有去求证。如果我有记者最基本的刨根究底的本能,那无论是我的生活还是这本书都会大为不同。

我居然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谦虚地说(对我这么一个自我主义者来说,确实如此):“我很少采访别人。我自己写书通常都会求助图书馆,包括那些学术图书馆。你介意我记笔记吗?”

“请便,”佩里先生说,“你只对我在1933年到1934年间跟伯德的那次南极探险感兴趣吗?”

“是的,”我说,“我很想写一本以南极为背景的悬疑惊悚小说。你若能跟我说说南极的探险故事,肯定会对我有帮助。特别是那种恐怖的事情。”

“恐怖的事情?”佩里又笑了,“惊悚小说?除了寒冷、黑暗和孤独外,你的小说中会有邪灵之类的元素吗?”

我微微一笑,但不由得有些尴尬。如果没有冗长的文字为背景,书中的情节往往会很荒谬。说实话,有些情节即便将背景交代清楚了,也会显得很愚蠢。没错,我想过在书里安排一些恐惧的大家伙,让它们去追赶、杀戮,然后吃掉书中的角色。只不过我还没将这种恐怖的家伙设定好。

“差不多吧,”我承认道,“就是那种大家伙,会让主人公的生命受到威胁的玩意儿,比如从又黑又冷的地方突然冒出来的东西。那玩意儿会将爪子伸向主人公的南极小屋,或者被冻住的船等等。反正就是那种饥肠辘辘的怪物。”

“比如杀人企鹅。”佩里建议道。

我俩不约而同地笑了。虽然我的妻子、经纪人、编辑也曾问过这样的问题,每次,我说会写一本南极惊悚小说时,他们都会问:“写什么呀,丹?你书中的怪物是那种身形巨大、变异的杀人企鹅吗?”这点子够烂的,大家都想一块儿去了。(直到现在我才承认,我真想过把它设计成大反派。)

“其实,”佩里说,可能注意到我脸都红了,“企鹅群栖地恶臭的粪便还真是要人命。”

“这么说来你真去过企鹅群栖地了?”我问,将笔放在研究笔记上。我感觉自己像吉米・奥尔森[5]。

佩里先生点点头,再次笑了,但这次他那双湛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在搜寻内心深处的某段记忆。“我的第三次探险,也是最后一次探险的冬天和春天是在罗伊德小屋度过的……本想在那里研究附近企鹅的群栖地以及动物行为。”

“罗伊德角的小屋……”我惊讶地说,“岂不是沙克尔顿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