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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尼岛小玩具火车”的工程师和消防员在三等甚至是二等车厢里一通吆喝,叫出了十几个人去搬从雨后湿透的悬崖上掉落下来的岩石,不过我和让-克洛德也满腔热情地加入其中,用撬棍撬起那些小块岩石,把它们从铁轨上弄走。

理查站到一边,双臂交叉,恶狠狠地瞪着我们。“要是你们现在弄伤了后背、大腿或者双手,”他轻声说,“你们攀登珠峰的机会就泡汤了。我的老天,让其他乘客去搬吧。”

我和让-克洛德笑了笑,表示同意他的意见,却也没搭理他,继续帮着清理铁轨,而那个工程师、消防员和一无是处的列车长(在大吉岭喜马拉雅铁路玩具列车发车之前,这个人就收走了我们的车票,因为人没法在一个个小车厢之间穿行,不过从那之后,这个人就闲待着,没活可干)全都懒洋洋地看着我们,交叉着手臂,皱着眉头。时不时地,他们还用孟加拉语、印地语和其他一些方言大喊大叫,要么是指挥我们,要么就是批评我们几句。最后我们终于把铁轨清理了出来,我和J.C.摇摇晃晃地走回了车厢。

又行驶了12英里后,我们居然再次碰到了岩崩,火车再次停了下来,这一次掉下来的岩石和砾石更大,一股脑全都堵在了铁轨之上。“暴雨。”那位工程师说着耸耸肩,抬头看看我们上方的垂直悬崖,无数微型“瀑布”从那里流下来。我和让-克洛德再次和那些二三等车厢的乘客一起,把数吨重的岩石撬离铁轨。理查可好,直接躺在他的铺上,打了个盹儿。

就这样,我们晚了好几个小时才到大吉岭,并没有按照列车时刻表承诺的那样在正午抵达,而是快到黄昏的时候才到。因为下暴雨,在我们快到大吉岭的路上,并没有看到据理查说平时都能看到的干城章嘉峰和喜马拉雅山脉的其他高峰。搬了几吨沉的石头,我们两个都累得腰酸背痛,而且有了瘀伤,尽管权当是为登山磨炼体魄了,可我们的肌肉还是疼得厉害,而且登山时必不可少的手指也被划破了,流出血来;我们这一队的第三个成员也在“流血”,不过他是恨我们恨到快吐血了。

我们走回康尼岛快线第五节也就是最后一节车厢,那里是所谓的“运货车厢”,其实就是一个平板挂车,我们的箱子和盒子被胡乱捆牢在上面,覆盖着防水布,而我们真不晓得,该怎么才能把这好几吨重的东西运到珠峰旅店去。(探险队员,特别是领队,往往都会被邀请待在山上的总督府邸,不过我们的探险完完全全是一次非官方活动,所以我们只想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我们住店时也不能引人注目。)

突然之间,如同奇迹降临一般,一个高个子男人举着一把雨伞从瓢泼大雨中向我们走来。他后面跟着十几个挑夫,这些人从三辆福特卡车里涌出来,在卡车的驾驶室后面,有木制车板。火车站月台没有篷顶。在海拔7000英尺的这个地方,雨水冰冷无比,卡车引擎盖里冒出蒸汽,引擎依旧运转着,散发出热量。

这个高个子男人穿一件雅致的米色棉袍,长羊毛背心垂挂下来,有点儿像棕色围巾。他头戴一顶帽子,设计精致,大小正合适,这帽子的款式与我迄今为止在印度所见的帽子都不一样。他看上去既不像印度人也不像中国人,说他不像后者,是因为他身上亚洲人的特点并不多,说他不像前者,是因为他的肤色并非深棕色,个子不够矮,而且发色不够深,他可能是一个传说中的夏尔巴人。我对夏尔巴人简直如雷贯耳,我知道夏尔巴人往往个子都很矮,这个男人的一双棕色眼睛与我的双眼在一般高度,而我的身高则是6英尺2英寸。他既没说话,也没做任何手势,可不知怎的,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强烈的威严感。显然就像有些人说的那样,这人真可谓“威风凛凛”。

理查冒着雨向前走了几步,雨水从他的帽子上如瀑布似的落下来,这时候那个男人把雨伞举了过来,如此一来,那把宽大的圆形黑伞就能多遮住一点儿理查的身体。

“是布罗姆利-蒙特福特勋爵派你来的吗?”理查问。

那个人盯着理查。雨水哗哗落下,有那么一会儿,我们之间一片沉寂,故而显得时间极为漫长。

理查只好指着他自己的胸口,说:“我……理查・戴维斯・迪肯。”然后他指着那个高个子男人的胸口,“你呢?”

“帕桑。”他的声音太轻了,伴随着雨滴吧嗒吧嗒落在雨伞上的声音,我勉强才能听清他的话。

“还有呢?”理查问。

“帕桑……酋长。”

我淋着雨走近,然后伸出手。“很高兴见到你,帕桑萨达[30]。”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只是挪了挪雨伞,往我头上遮了遮。

“不,不,杰克,”理查说,几乎是在瓢泼的雨水中大声呼喊了,“‘Sirdar’的意思是‘首领’。他是这些挑夫的头儿。很明显现在只有帕桑能帮我们。”他转过身看着那个大高个儿。“帕桑,你……能……搞定……这些……吗?”理查猛地指了指一堆堆盖着防雨布的箱子,而我和让-克洛德已经开始着手解开捆绳。“搬……到……珠峰旅店?”理查茫然地指着山上黑漆漆的梯形山城大吉岭,然而雨太大了,什么都看不清楚,然后他用更大的声音又说了一遍。“珠峰……旅店?”

“不成问题,迪肯先生。”帕桑用一口标准的牛津剑桥口音英语说。他那温柔低沉的声音听上去与理查的口音一样,都很像上流社会英国人的音调。或许他的音调更为标准。“五分钟就好。”

帕桑把雨伞交给我,然后走进雨中,用印地语和孟加拉语对那十几个在瓢泼雨中默默等待的挑夫大喊。那些人冲过来,把箱子上的绳子解开,然后快速地将它们搬到几辆福特卡车的后面。不知怎么回事儿,反正我只记得我侧着身体靠在第一辆卡车乘客座一边的门上,让-克洛德一只脚踩我的左膝上,然后我们三个人居然就都挤进了驾驶室里,帕桑也在里面,他负责开车。瓢泼大雨越下越大,卡车颠簸着行驶,上下震颤,齿轮摩擦时嘎嘎直响,转过一个个看不见的弯,在一条仿佛没有尽头、陡峭且模糊的之字形路上前行,唯一一个尚能用的挡风玻璃刮水器砰砰不停地在帕桑前面以最小的弧度刮着雨水,无论是从前面、侧面,还是后面,我什么都看不到。不管大吉岭是个什么样子,我都甭想在这个夜里看清楚。

在开车上山的途中,我们四个人谁都没有说一个字。

*

我本以为珠峰旅店会是一栋老旧的石屋,周围也是一些老旧的石屋,除了灰色,还是灰色。可我们停在了一栋高高矗立在山坡上的三层维多利亚式建筑前,旅店十分亮堂,看上去富丽堂皇。这座旅店或许很符合美国人心里想象的老派伦敦小镇的模样,因为这里有山墙、椽、塔楼,精致的停车门廊里有砖砌的车道和伊丽莎白时代的柱子,正门右侧有一栋木瓦角楼,前面花园里铺有一条白色碎石路,旅店前面栽种着枝繁叶茂的小树(并非那种我们坐着那辆小火车在较低海拔地区穿行其中的多树干高大印度榕树),后面则种着优雅高大的松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