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2页)

“可是,你怎么这么残酷,”真一忍住泪水说,“至少将我们两个人的头部缝再近一点也好……”

两人的头部以正相反的角度连在胴体的两端。

在三木的面前,两人组成的巨大聚合物蠢蠢移动着身躯,灯光映出他们的影子,在地下室墙上剧烈地晃动。

“你醒着呀?我还以为你睡了。”

靠近三木这边的真一头部这么说,于是从庞大的身躯另一端、胴体的背光面传出了声音。

“唉,我们还没找出来啊。”持永幸惠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难道就没有比较舒服的姿势吗?”

他们俩一直在尝试找出比较轻松的姿势。

真一的脸朝上的时候,幸惠的脸颊就会贴到地面;而如果采取对幸惠来说比较轻松的姿势,真一就得用突出的手肘支撑两个人的体重,让他痛苦不堪。所以两人总是不时地蠕动躯体,想找出双方都觉得舒适的姿势。即使如此,似乎还是一定有一方得牺牲肉体承担压迫。

可能就是这样,相泽瞳才会说他们跟《人体九连环》里面的人很像吧。

“你所拥有的力量,究竟是怎么回事?”真一继续质问三木,“照道理,我们俩应该早就死了。你一定是神的孩子啊。被你弄伤的东西,在那一瞬间便逃过了死亡,从伤口甚至感受得到奔流而出的生命力。多么可怕的矛盾。你总是能让某个人继续生存下去,超脱人类死亡的自然法则……”

三木转过身,把真一和幸惠抛在身后。

走出地下室前,他望向堆在深处的木材和砖块。

或许得将地下室入口封起来了,材料又是现成的。那些似乎是当初盖这栋屋子用剩的砖块,还多得是。

如果抓不到调查这屋子的访客,就不得不这么做了。

而有客人前来拜访三木,是在几天后……

2

虽然确定了潮崎就是凶手,我却没有指控他的证据。好几次,我都想打电话报警,却总是拿起电话又挂上。我想即使把我亲身经历并推断出的结论告诉警方,他们也不会相信的。我没有任何足以说服众人的证据。

一整个星期,我都在收集关于潮崎的情报。话虽如此,总不能明目张胆地打听,我想尽量避免引人注意的行为。要是他察觉的我在怀疑他,相泽瞳就危险了。

“那个人曾说他结婚了喔。”

有天,在咖啡店“忧郁森林”里,住田这么告诉我。他跟往常一样坐在吧台的位置,对着煮咖啡的砂织投以热情的眼神。

“住田,你不用去学校吗?”砂织好像在哄小孩似的。

“你觉得我来这里和去学校,哪一个重要呢?”

住田一脸很受伤的样子回砂织。虽然我总是在一旁看而已,每次住田这么说,店长木村就会发脾气拿银色圆盘打住田的头。不过当然不是真的生气,那时的木村脸上总是一脸闹着玩的笑容。

“潮崎先生有太太?”我们。

住田指着挂在墙上的画。

“你仔细看,湖边是不是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红点吗?”

我把脸凑到画前面。潮崎这幅画里,真的有一个看起来很不自然的小红点,我之前一直没发现。

“我老觉得那个小点看上去很像一个眺望湖景的女性身影,后来我跟潮崎先生提起,才知道那就是和他结婚的女子。”

那个红点在整幅画里不成比例地小,不贴近根本看不出来。看着看着,我也突然觉得很像一名站在湖边的女子。女子身穿红色的衣服,高度大概只有指甲那么大。

于是一瞬间,画里的森林和湖泊都消失了。我的视线无法从红点女子移开,周遭的背景简直就像为了衬托她而存在。森林、湖泊一切宛如广大的庭院,只为献给被封闭在画里的她。

“只是我也不是很确定他是不是真的结婚了啦。”住田耸了耸肩。

关于潮崎的家人和过去等等,我都查不出有力的情报。是谁把那栋屋子介绍给他的?他为什么要大老远搬到这个镇来?谁也不知道。

调查潮崎的这段时日,我一直住在舅舅家。每天和砂织或舅舅一起吃早饭,在走廊上擦身而过,在暖桌里踢到彼此的脚。我一方面觉得打扰了他们,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仿佛接替和弥住进这个家里,厚着脸皮像自家人似的继续住下去。

我每天都会打电话给爸妈,道歉兼反省自己的离家之罪。

“从前的你从没离家出走过。”

电话里的爸爸总是十分为难;而我跟妈妈之间,即使透过电话也说不上话来,两人总在电话的两端沉默不语,最后妈妈就会把话筒转给爸爸。

“早点回来吧,你还得定期回医院复诊哪。”爸爸说。

有时候我会暂时放下潮崎的事,转换心情和砂织一起洗碗盘。在咖啡店里或是在舅舅家,我们俩穿着围裙并着肩,一边无谓地闲扯,一边把碗盘和杯子抹满泡泡。

有一次她两手正抱着一大摞餐具。

“啊,要滴下来了滴下来了……!”砂织打搅。

鼻水从她鼻子流了出来,但她却空不出手来擤鼻子。

“来,这样可以吗?”

我拿面纸凑上去,帮她擦了擦。她带着小孩子般浓浓的鼻音向我道谢。

那天晚上风很大,外头风呼呼地吹,我们两个窝在家里玩扑克牌。单靠暖桌和暖炉还是抵挡不了寒冷,于是我们两个都穿上厚棉外套,面对面缩起了背。四下只听得见风声,世界仿佛只剩我们俩。

砂织打出一张黑桃A,一边问起和弥跟我的事,她似乎一直很想知道自己所不了解的和弥。每次我都努力把话题岔开,然后和弥就会突然笑出来,搞不懂她在想什么。

“我想起来了,和弥又一次还吃扑克牌呢。”她一边发着牌说。

“那时候他还很小,我因为是姐姐,总觉得自己得好好照顾他才行。”

看到和弥开始嚼扑克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砂织满脸幸福地回忆当时的事。

我边笑边点头,胸口塞满着对和弥与砂织的爱,强烈到我几乎哭了出来。

“砂织,你记得你爸妈葬礼吗?”轮到我切牌,我一边问她,“和弥曾经告诉我一件奇怪的事。丧礼那时候,和弥和你并肩站在家附近的山丘上,从那里往下看,可以看到很多穿黑色丧服的人……”

那是我在左眼里看到的影像。

一名穿着丧服的年轻人,来到伫立山丘的姐弟身旁。他对两人说了一些话,砂织听完眼眶湿了,而年轻人的眼神也十分哀伤。

我一直很想知道那时年轻人到底说了什么,因为左眼球里的影像是没有声音的。

年纪尚小的砂织流着泪,那名年轻人将她紧紧抱住。

“有过这回事?是好像有那么点印象。”砂织双手撑住下巴,闭上了眼,“那个男生,我没记错的话,就是爸妈意外的肇事者,那个没把堆高的木材用绳索绑牢的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