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莲池独篙白衣胜雪,古墓幽潭惨景如桀

三人破窗而出,窗外正是一株大柳树,纵上柳树,复跳上高墙。

墙外,便是“待清园”的主园区了。

三人纵身一跃,跳上墙外一棵粗大盘曲的古树。

树后是一片竹林。

古树的前方,是一泓清而碧的潭水。

秋风乍起,满潭细细的鳞波。

潭深水阔,放眼望去,几乎占去整个园林的五分之三。

潭内中心偏南处,是一座巨大的假山,奇巧的太湖石层层叠起三座险峰,中者为高。

陡直如削,瘦枯如皱,浓淡如皴,孔窍玲珑如漏。

峰上道路俯仰相迎,往返回环,亭台点缀其间,更有几处苍松翠柏,斜逸纵出。

峰上遍生着翠润的青苔。

一带白练,从峰顶直泻而下,直入潭中,激溅起点点飞沫。

三人掩在树后,也不免激泠泠地一阵寒意。

难怪在“西洲”中也能听到水声,原来是飞瀑之故。

飞瀑之前,是田田的莲叶,翠润清圆。

花梗颀长,纤然有仙态。

莲叶离水很高,两侧微微向内卷起,似乎有些羞赧,又像是骄怯倦乏,支颐小憩。

刘则举突然觉得有些奇怪:“这么冷的天,荷叶还这么绿?见鬼了!”

桑卫兰与刘则轩其实在“西洲”时便注意到了,“是假的!”刘则轩淡淡地道。

刘则举细看,果不其然,莲叶是用丝绢掐成的,可那随风袭来的淡淡荷香呢?难道也是假的?

一阵微风吹来,潭中莲叶沙沙作响,摇曳不已。

刘则举突然叫了起来,“有鬼!有鬼!”

刘则轩忙示意他噤声,顺着他手指望去:莲叶间果真飘荡着一个孤伶伶的人影,她头顶尖,身材纤弱细长,白色的纱衣,袖口很宽,灌了风,鼓鼓地飘荡,长发黑亮而沉,直直地垂到腰际。

莲叶很高,看不到她的腿,她像缕薄纱般在风中飘荡,直至瀑布前,一晃便不见了。

天色已晚,天空是深而明的蓝,山峰与莲叶看来幽黑深坳。

然而那道白影,却如夏夜中的闪电,明晰而惊异。

三人忙窜至潭边查看,山石如魈,白瀑如练,高擎的碧叶尤自微微曳动,哪有什么白衣人影?

“见鬼了?”刘则举愣愣地问。

桑卫兰拨开潭边的莲叶,沉着地道:“不是鬼,是有人捣鬼!”

“她是怎么飘起来的?”

桑卫兰转头看刘则轩,后者微微一笑,“你忘了我们刚才坐的竹筏子?”

刘则举恍然,他用手拨开密密的莲叶,露出幽黑不见底的潭水,沉静又危险,仿佛是深不可测的未来。

“装神弄鬼,费个鸟劲!”

刘则轩望向桑卫兰,“桑老板,依你之见呢?”

“会不会是给我们报信的那个?”

刘则轩微微点了点头,“有可能!”她是谁?孟真吗?她为什么要报信?适才现身,又在暗示什么?三人不语,心中都在猜测。

远远地,园外传来尖利的哨声,一定是那些侍卫们还在寻找他们的踪迹。

水面上“啪”地一声,是鱼儿甩尾,或者,仅仅是幻觉?

然而二刘兄弟目力极佳,他们早已看出,那是一枚小石子,被投向水中。

刘则举猛地向水中跃去,刘则轩忙伸手拽他,然而他像一尾灵活的鱼,“噗通”一声潜入水中。

这样的声音在深夜中,足以引起警惕了。

“什么人?”西侧有人在吆喝。

“轻些!”旁边有人提醒他,“别惊动了老爷!快过去瞧瞧!”

园内四处都响起了尖锐的哨声,还有四面八方一齐赶来的脚步声,轻巧而急迫,仿佛一群饥饿的恶犬闻到了鲜血的味道,正在向猎物赶来。

脚步从各个方向一齐迅速地逼近,似一张渐渐收紧的网,桑、刘二人在一瞬间感到了夏疆的权势与可怕。

怎么办?是进还是退?就这样走了,老三又怎么办?两人不约而同地取出了身上的枪。

恰在此时,水中“扑通”一声,刘则举从水面正中一跃而起,像一尾离水的鱼。

他立于莲叶之中,像那个白衣女人一样在水面“飘荡”。

“快来,快过来!”刘则举在水中招手。

夏家的人几乎从四面同时赶到,“什么人?快站住!”

桑、刘二人甚至不用交换眼色,他们同时跃入水中。

深秋的潭水冰冷刺骨,可这与冒险所带的紧张、刺激与未知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潭水实在太冷了,身上几乎被冻僵,到处又都是牵牵绊绊的莲茎。

再潜下去,不被憋死,也会冻死。

二人摸索着找到刘则举所乘的竹筏,筏小人多,刘则举也几乎被他们两人晃下来。

还好他手中撑着一竿长篙,及时控制了平衡。

他有些得意地向岸边望去:岸边是无言静立的黑影,约有二十几个人,看不清面貌,然而能感觉到,他们阴冷凶狠的目光。

“快出来吧!”为首的人冷冷地道:“这潭已经围起来了,你们走不掉的!”

刘老三一竿撑起,小筏逆力快进,“就凭你们?”

他“哈哈哈”地仰天长笑,声音沙哑雄浑。

在这寂寂的山谷夜中,多少有些英雄末路,背水一博的苍凉与凛然。

然而那些人为什么不追过来?不开枪呢?是畏惧他们手中有枪,还是算准了他们已是瓮中之物,待他们体力耗尽,再坐收渔翁之利?还是,“待清园”与园外一样,有“大鬼”?

似乎很快就有了答案:他们是否是惧怕“那个”?恍然间,那个白影又出现了,纤手如玉,黑发如云,她似乎挥了挥手,倏忽闪没在瀑间。

“三爷!去瀑布!”桑卫兰说。

“桑老板,”刘则轩顾虑地道,“不会是事先设好的套,要请君入瓮吧?”

“走!”桑卫兰果断地说。

刘则举满满一竿撑起,小筏飞快地向瀑前行进。

刘则回首望去,岸上人影幢幢,夏家的打手在逡巡,似乎是跃跃欲试,或是心有不甘,然而他们终究不敢靠近碧潭。

刘则举长竿用力一点,小筏倏地穿过白瀑,原来假山中是个深而仄的洞穴,隐约可见水面上的点点浮光,黑暗中,有种呼之欲出的压迫感。

刘则举打开手电,灯光亮处,三人不禁一惊: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就立在他们的对面,不过三竿之地。

“夫人!”桑卫兰唤她,“夫人!”

不答。

再问,仍不答。

那女子静静地立在那里。

电光照在她脸上,映着点点波光,光与影闪躲进退的游戏。

刘则举按捺不住,撑篙而进。

刘则轩不言,然而他早已看清,那不过是尊白色的大理石雕像。

雕像赤足,立于一尾跃出水面的石鱼之上,手中拈着一串佛珠,白衣,长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