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 杏花陂结庐忆初见,光华社争权隐祸端(第2/7页)

“素斐又有何高见呢?”东方楚忙问。

“挂羊头卖狗肉你们懂不懂?”陈素斐快人快语。

“你的意思是……”

陈素斐摇头笑道:“欲存国魂,必自存国学始,而中国国学中之尤可贵者,首推文学。

自古中国文学为世界各国冠,为诸番远不逮也。

我欲结庐杏林,兴中国文学,诸君以为如何?”

“你的意思是,借文学之名,兴革命之业,是否?”柳忆眉兴之所至,一拍膝盖,“高,实在是高!有了这个幌子,我们就可以反满鞑,兴共和了!”

周拂尘虽满腹酸意,也不由默默点头。

他们说得热闹,东方楚却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柳忆眉是性情中人,只顾逞口舌之快;而周拂尘此时妒恼交加,不知会说出什么“犯忌”的话来,陈素斐倒也好说,只是她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来历不明,传扬出去,岂不惹祸?于是他果断打断两人的谈话,“我女人都是不理会国事的,谁知你今天竟然说得头头是道,看来竟是我误解了!”

“你错了!”陈素斐微微一笑,甜蜜地挽着身边的年轻人,“是我男朋友的主意!”

周拂尘正极力克制,闻言哪里还忍耐得住?“腾”地一下站起身来,脸几乎涨成了紫色,柳忆眉怕他失控,轻轻地扯他的袖子,被周拂尘用力甩开了。

在场的人都捏了一把汗,连陈素斐都有些不安起来,周拂尘拿起桌上的酒壶,又拿起一只杯子,斟满了,走到那个年轻人面前,“朋友,你既然来了,不喝一杯吗?”

剑拔弩张,在场之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那个年轻人笑了笑,亦站起身来,他并不算高,比起周拂尘来,要瘦弱很多,然而眉宇之间磊落舒展,显得格外光彩照人,“我听说,西方的情敌之间,通常是要比试诗文,或是比剑的,你是要和我比酒吗?”

他此言一出,众人又是紧张,又有点看好戏的意思,都等着周拂尘慨然应战,谁知他脸上一红,竟然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什么情敌不情敌?我不过想请你喝酒而已!”

他说得含混,陈素斐闻言顿生恨意,那个年轻人亦是一声冷笑,“在西方,年轻的绅士是不以爱上一个女人,甚至做她的仆人为耻的。

为了她,他不惜冒险,决斗,甚至与全世界为敌的,这才是令人尊敬的骑士!你为什么不敢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这并不关乎尊严,而代表着怯懦!”

周拂尘一向最好面子,闻言无以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柳忆眉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位兄台说得也对!忆眉,你既然倾慕素斐,为什么不敢向她表白呢?”

周拂尘又气又窘,面红耳赤,递上了手中的杯子,“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敢不敢喝我手中的这杯酒?”

那个年轻人微微一笑,“喝酒就喝酒,有什么了不起?”周拂尘递上杯子,她并不接,而是夺过他手中的银制酒壶,昂首举杯,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她的颔颈流下,浸湿了衣襟,也昂然不顾。

饮毕,晃了晃手中的酒壶,还给周拂尘。

“如何?”他微微一笑。

众人一时都被震住了,半晌,柳忆眉叫了一声,“好!”

“你男朋友酒量真好!”东方楚忍不住笑着对陈素斐说,“除了同济会的酒疯子全振三,我没见过有谁用壶喝酒的!”

众人想起全振三的熏熏酒态,再看那个年轻人温文尔雅,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素斐更是乐不可支,她一直偷眼看周拂尘,看着他又窘又恼,气极败坏的模样,更是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笑什么?”周拂尘气急,“有那么好笑吗?”

“我笑什么……”陈素斐上气不接下气,“我笑什么……”

“笑天下可笑之人呗!”那个年轻人接口。

“那谁是天下可笑之人呢?”周拂尘脸都白了,一副要拼命的模样。

“你呀!”东方楚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简直是个呆子!”

陈素斐与那个年轻人抱在一起,笑得滚成一团,陈素斐更在“他”的面颊亲了一口,“你要是个男的,我一定嫁给你!”

周拂尘深浸在气恼攻心,一时没回过神来,“你,你在说什么?”

东方楚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柳忆眉闻言恍然,指着那个年轻人,“啊!原来,原来你是个——”

陈素斐大笑着抱住身边的年轻人,“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女朋友!”

那是个女人?周拂尘吃惊地抬起头,那个年轻人亦微微扬起下巴,含笑看着自己。

如果不是知道答案,真的看不出她是个女子,倒不是说她不美。

她光洁饱满的额头,眉宇英挺,一双秀目,雾水葱胧,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鼻梁直而瘦削,颐与颔骨略嫌硬朗,然而两腮的线条却又很柔美。

这使得她即带有男儿的英气,又兼具女子的秀美。

虽然她剪着短发,又身着男装,不过周拂尘觉得,她若是换回女儿的装扮来,一定无比飘逸秀美。

而同样是妙龄女子,白晰娇媚的陈素斐站在她身边,就显得有些单调和乏味,缺乏那种无穷的韵味了。

“这是我的老同学——萧太清!郡望兰陵,所以小名就叫兰陵,你们就叫她兰陵好了!”陈素斐亲热地挽着她的手臂,不失时机地介绍。

“惭愧!惭愧!”周拂尘尴尬地自嘲,“我真是又粗心,又莽撞,未识男儿汉,原是女红装!你竟然把我们四个全都骗了!我自罚一杯!”说着举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

“你呀!就知道喝酒!”陈素斐带几分嗔怪地说,“早晚把自己身体喝垮了才算!你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没眼光?若楚早就看出来了!”她指向东方楚。

东方楚微微一笑,萧太清闻言向他看了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萧太清颔首一笑,很快将目光移开了。

“岂止是若楚?”柳忆眉大嚷道,“我也看出来了!”

“哦?”陈素斐有些不信,“你怎么看出来的?”

“从她喝下那壶酒开始!”柳忆眉拿起酒壶比划着,“女人要么不能喝,能喝的一打男人也喝不过,她一下子就喝一壶酒,我就知道她是个女人了!”他的话惹得大家都笑起来了。

……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东方楚的回忆,他咳得几乎抬不起头来,桑卫兰不动声色地为他递来毛巾。

“年轻的时候,我一直轻视女人,觉得她们都是些感性的、蛮不讲理的小动物,直到她走进了我的生命……”东方楚喘息片刻,继续道,“那天在杏花陂,落日的余晖好美,我从未见到过那么美丽的斜阳……”

初见萧太清,她的话并不多,然而惟是如此,愈是显得神秘,她的美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