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我回房间打电话,没看到我妈。我听见亚伦在楼下,正在呵斥盖拉剁鱼的方式错了。

“我知道看起来这只是芝麻小事,但是,盖拉,你换个角度想想看,这些芝麻小事,决定了一顿饭的好坏:是飨宴美食,还是只是用来填饱肚子。”盖拉出声表示赞同。她连嗯哼都带着鼻音。

我拨了理查德的手机,落后的风谷镇民没几个会用手机的,不过批评别人就是在批评自己,我自己也是芝加哥仅存的老古板。我不想那么容易被找到。

“劳尔警探。”我听见他那一头有人在广播他的名字。

“这么忙,警探?”我羞红了脸,觉得自己的轻浮就像是在暧昧,就像是在犯傻。

“嗨,是你。”电话里传来他的声音。“我还在处理事情,晚点打给你?”

“好啊,我的……”

“你的号码屏幕上有显示。”

“真先进。”

“那还用说。”

二十分钟后。

“对不起,我刚刚跟维克里在伍德贝瑞的医院。”

“有进展吗?”

“算吧。”

“说说你的看法?”

“我昨天晚上玩得很愉快。”我把理查德在大腿上写了十二遍,我制止自己再写下去,我已经手痒到想要用刮胡刀片了。

“我也是。喂,我要问你几个问题,我需要你坦白回答我。不算在采访里面。然后我还需要听听你的意见,下次报道要用。”

“好吧,只要能帮忙的我就尽量帮,卡蜜儿。你要问什么?”

“我可以跟你约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破酒吧吗?我需要当面问你,我需要离开这间房子,我需要,好吧,我承认:我需要喝一杯。”

我在“感应酒吧”遇到三个同班男同学,他们人都很好,其中一个还赢过全州猪公比赛冠军,他那年养的母猪胖到简直不能看,乳头胀到一直滴奶。典型的乡下人,理查德一定喜欢。他们请我喝了两轮,大家互相客套了几句,传阅彼此小孩的照片,他们三个的小孩加起来一共有八个。图保还是跟小时候一样,金色的头发,圆圆的脸庞。他的舌头露在嘴边,红着脸,一边聊天,一边用圆圆的蓝眼珠在我的脸蛋和胸部之间扫来扫去。不过,我一拿出录音机说要采访,他马上就停止动作。大家想到要上报都精神为之一振,上报是活着的证明。我想象一群鬼魂七嘴八舌,拿着一叠报纸扯来扯去,指着报纸上的名字说:看我在这里,就跟你说我活过吧,就跟你说那是我了嘛。

“小时候谁知道,我们有一天会坐在这里,讨论风谷镇的杀人事件?”汤米·林捷惊呼道,他留着满头黑发,蓄着纠结的胡子。

“我懂。我的意思是,老子一天到晚在超市里卖命呐。”荣恩·莱尔说;他心地善良,有一张老鼠脸,说起话来声音洪亮。他们三个脸上放光,显得与有荣焉。这两桩谋杀案让风谷镇蒙羞,但他们三个倒是洋洋得意,就算下半辈子都得待在超市、药妆店、养猪场工作也甘之如饴;他们上过报纸这件事,外加结婚生子,就是他们死后唯一可供后人凭吊的两件事。而这只不过是碰巧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不对,如果要再深究,应该说是碰巧发生在他们镇上的事。我不确定玛芮斯说的话对不对。应该有人巴不得凶手是土生土长的风谷镇人,曾经跟他一起钓鱼,一起参加童子军。有个朋友是杀人凶手,这样的人生比较有谈资。

店门被猛地推开,门口站着理查德。那扇门看起来很笨重,但实际却很轻,除非是常客,不然一般人都会推得太用力,每隔几分钟,都可以听到店门碰撞墙壁,别有情趣地为谈话断句。

理查德走进店里,顺手把外套搭在肩上,三个大男人发出哀号。

“又是这个家伙。”

“我真是被他打败了。”

“省省你们的脑细胞吧,否则一会儿要用找不到。”我跳下椅凳,舔舔嘴唇,扬起嘴角。

“好了大家,开工啦。采访时间到了。谢谢你们请我喝酒。”

“我们就待在这里,无聊就回来找我们。”杰森对着我的背影大叫。理查德对他笑了笑,龇牙低声骂了声“白痴”。

我咕噜咕噜喝下第三杯波旁酒,随便找个女侍者帮我们带位。侍者送酒过来,我托着腮,心想能不能不要办正事。理查德右眉毛上面有一道疤,下巴中间有一条缝。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偷偷踩了我脚背两下。

“怎么啦,包打听?”

“嗯,我有点事想问你,我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如果你不能说,那就不要说,但请你好好考虑我的问题。”他点点头。

“关于这两起杀人案的凶手,你心里有设定嫌犯了吗?”

“有几个。”

“男的还是女的?”

“你怎么突然那么急着想知道答案,卡蜜儿?”

“我就是要知道。”他顿了一下,自顾自地喝酒,摸一摸下巴上的胡茬儿。

“我不相信女人会对小女孩下这种毒手。”他又踩了一下我的脚背。“嘿,到底怎么了?跟我说实话。”

“我不知道,我吓坏了。我只想知道我应该把力气用在什么地方。”

“我可以帮你。”

“你听说那两个小女生会咬人吗?据说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我只从校方那边打听到,安曾经不小心伤害了邻居家的鸟。”他说,“至于娜塔莉,因为之前的剪刀意外,所以她爸妈对她的管教非常严格。”

“娜塔莉曾经咬掉熟人的耳垂。”

“不可能。我这里没有任何娜塔莉搬家后的犯罪记录。”

“那表示他们没有报警。我看到那只耳朵了,理查德,上面真的少了一块耳垂,而且那个人完全没有理由说谎。而且安也曾经攻击人,也咬过人。我越来越怀疑她们是跟不该起争执的人起了争执,结果像不听话的动物那样遭到处罚,所以她们的牙齿才会被拔掉。”

“让我们从头慢慢梳理。第一,这两个女生咬了谁?”

“我不能说。”

“他妈的,卡蜜儿,我没时间跟你耗。快说。”

“不要。”我很诧异他居然暴怒。我原本以为他会笑一笑,说我叛逆的样子好迷人。

“去你妈的,这可是谋杀案!如果你有线索,我需要你帮我。”

“我也需要你帮我啊。”

“我在帮你啊,卡蜜儿,但你这样跟我兜圈子,对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好处。”

“这下你知道我的感受了。”我幼稚地咕哝道。

“随你便。”他揉一揉眼睛。“这一整天下来够我受的了,那么……晚安。希望有帮到你。”他起身,把剩下那半杯酒推给我。

“我需要采访你的看法。”

“以后再说。我需要稍微调整一下心态。你说的可能没错,我们的确不适合。”他离开后,那群男人要我过去跟他们坐。我摇摇头,把酒喝完,假装在记笔记,写到他们三个都离开了才停笔。我反复写着“烂地方、烂地方、烂地方……”整整写了十二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