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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俩为这个假设笑得前仰后合。我说,你真会奇思妙想,真有你这个姐姐,多好啊,吃你心安理得。

“一切皆有可能。”她说了一句那种滥街的广告词,并一本正经地说,“我就有一个丢失的妹妹。”

安芬主动,热情,话语里充满小机智,甚至有一点精于世故的油滑,看起来与调皮难以区分的油滑,但这让我喜欢,在我看来,任何陌生感遇到她,在短时间里必定荡然无存。

“我请你喝一杯特产茶。”她打了一个响指,茶座的服务生一定跟他很熟,笑眯眯地过来。“一壶藤香茶,两个杯子。”她说。

“疼、香、茶?”我对这个名字不解,“喝了会心疼还是胃疼啊?”

她哈哈地笑,说:“藤,藤蔓的藤,香,香水的香。不过,它的产地倒是乡下的乡,所以藤香茶,藤乡的茶,你喝喝看,想哪儿疼,都行啊。”

茶上来了。

“我们先要焖茶,这当儿给你讲一个笑话。”安芬提议。

“当然好,”我说,“有笑话当茶点,好好好。”

“从前有两只海龟在沙滩上相遇,一见钟情。他们在一起窃窃私语,亲密地拥吻,并相约第二年到这里再幽会。第二年的这一天,公海龟早早地来到时,看见母海龟已经躺在那里等他了。公海龟非常激动,走上前说,早啊宝贝。母海龟却气愤地骂道:早你妈个头啊,只顾着自己爽,也不把本小姐翻过来,害得我在这里躺了一年,肚皮都快晒爆了!”

安芬几乎是费了十分大的克制力,才没有笑喷的,总算讲完了故事。见我不动声色,她急了,说不好笑吗,这么逗的笑话。我说好笑是好笑,可这个笑话太老了,听N遍了,实在配合不了你啊。安芬白了我一眼,说我还没有讲完呢。

“第二年他们亲热完,那个脑残的公海龟又忘记把人家翻回去。第三年他再来幽会时,发现母海龟带着一大群大大小小的龟仔在沙滩上嬉戏。公海龟一阵惊喜说:看来俺当爹了!可他一看,不对啊,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显然不全是自己的啊,就问:谁是我的孩子。母海龟说,我也不知道谁是你的孩子。公海龟就自作聪明地说:找到自己的孩子不难,只是需要时间,等他长大了跟女朋友约会,忘记把人家翻过来的一定是我的儿子。母海龟一听,冷笑着说:哼,告诉你吧,你忘记把我翻回去,后来每路过一个公海龟,看见我的白肚皮就过来上我一次,每次上完之后都忘记翻我回去,就这样我有了许多孩子。如今这个年代,会下种的男人遍地,人品好有责任心的男人绝种了。”

这次我忍不住笑了。安芬就说:“这次你总算配合了,但是配合得不对啊,你应该怒目圆睁,对我说,嗨,美女,不带这样骂人的!”

“你怎么知道,我是遍地的那种?”我说。

“那你是绝种的那种了?”

我做了一个抽打她的动作。说你们北方人,祖祖辈辈给冻结在炕上,练就的全是唠嗑本领。

说完笑话,安芬给我倒上茶,并一再提醒我,每一次喝藤香茶,都要带着一颗虔诚甚至迷信的心。“当着人生的一次初恋,”她这样描述,“尤其是你第一次品尝这种茶,就像第一次约会女孩,不,第一次去解一个陌生女孩的衣服扣子,把女孩翻在沙滩上,哈哈。噢,不对,应该是第一次去探究一个女孩的心思吧,那样,郑重,神圣,当一个人生仪式似的。”

她熟练地搅合着藤香茶。这种茶喝起来苦苦的,可是吞下去之后有好几种回味,很难说得清楚的复杂回味,感觉味蕾受到一种颠覆,的确让你产生莫名联想。我很想知道这种茶的具体来源,更想了解一点安芬所说的所谓致人奇遇,至少安芬应该举个我们以外的例子吧。安芬手压嘴唇,做了一个不许的动作,补充说:“孩子,不许贪心,先按照姐姐我设计的题目,讲讲你自己,然后才能从我这里换到你要知道的。”

大概在遇到我之后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安芬就说,讲讲你自己吧。此后,我就像耳鸣一般,耳朵里老是嗡嗡地响着,时不时听到安芬喊我:“喂,你是谁?”

听到她这样问时,我掉头看她,她总是不再说话的样子。我有点迷惘。后来一想,也对呀,无缘无故的帮助,难道连一点对受助者的知情权都没有吗?我心里一定还是有些不安的,有些不过意啊。

于是,我说:“我自己?好啊,我是一个无名的画家,西画的那种,平时靠给出版社画插画为生的,哦,也许应该是个会画画儿的青年吧,不能算是家,这次从南方来参加一个颁奖活动。我有一幅画得奖了,一个不算大的奖,可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安芬打断我的话,说,“不是啦不是啦,我对这些可不急着感兴趣,我要你讲讲你的恋爱啦,你谈过恋爱没有?现在有女朋友吗?她是南方人,还是北方人?她不会是上海人吧?我想象上海女人,都是白白胖胖的,微胖的那种,嘴巴很凌厉吧。有的话,你就讲讲啊。”

这把我吓了一跳。我说:“您是记者吗?是记者可我也没有什么八卦价值啊,我是一名无名画家,甚至不配叫家,只能说是油画作者而已!一点新闻价值没有。”

“你不是名画家,我也不是记者。”安芬放声大笑,周围的人好奇地向我们张望。安芬说:“这样我们才平等嘛。平等的人遇到一起,随便点好不好?舍掉复杂程序好不好?我就是这样的人,喜欢这个,遇到看得我眼睛舒服的男人,哼哼,也包括你这样的男孩啦,就会上去跟他说:‘先生,啊,或者说,小子,帅哥,给姐讲讲你的爱情故事吧。’就这样,大部分人会被吓一跳,然后,不安地坐下来,最终把他们的故事全倒出来,仿佛倒出了一辈子的苦水,很痛快的。”

00“这是为什么,你不是记者又为什么收集这些?我想大部分人讲的都是那些自以为不一般,其实很平庸的陈芝麻烂谷子事情吧。”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她用手撑起下巴,侧着脸仰望亚布力思的天空,说:“一人一世界,正相反,每个人的故事都不平常。”

“即便非常奇特,可堆积在那里,一样是垃圾。”我指指安芬的脑袋。安芬对“垃圾”这个词很不满,说,“什么呀,你才是垃圾呢,你这个南方的臭小子。”

我们都呵呵地笑起来。我再次问这有什么用。安芬说:“我真的真的,都要快瞧不起你啦,凡事一定都是有功利才有价值吗?我喜欢,这就是用场。噢,对了,你们南方佬都是生意经吧,有一颗很实用的脑袋对吧?告诉你,这些故事,就是用来创造品味、制作绝品的藤香茶的!好茶要有好点心,奇茶嘛,当然得有奇妙故事做伴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