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几十道闪亮的警车灯光团团围住了那幢大楼。“幽灵”回过头,一语不发地看着这些刺眼的光芒。在他身旁,那个土耳其人尤索福正默默开着车,行驶在教堂街上,远离那幢已被警方包围的大楼。

由于刚才失去另一个同伴,他表情阴沉,身体一直在无法克制地颤抖。虽然如此,他却仍把车开得很平稳,尽量不让任何人注意到这辆偷来的福特穿山貂休闲旅行车。

老人没透露半点消息就自杀后(在他的口袋里也没搜到任何东西),“幽灵”便飞奔下楼,冲进停车场,此时就听见大楼正门那里传来警笛声。现在,他还在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心跳恢复正常。

警察一定是接到枪声报案才赶来的,但未免也来得太快了,显然,他们已经知道他住在那里。这是为什么呢?“幽灵”看着走在晨间街道上的人群,心中一直纳闷儿这件事。经过仔细思考后,他判断警方可能已从皇后区的土耳其帮会那里查出他使用的手机号码,在查询拨叫位置后,找到他住的那幢大楼。也许他们还有其他线索。根据情报提供者的说法,这个叫林肯·莱姆的家伙似乎具有很强的推理能力。然而,让他感到不解的是,警方已在赶来这幢大楼的路上,而他居然事先没接到任何警告。他认为,凭自己的关系,应该不至于如此。

尤索福用他家乡的方言说了些话。“幽灵”用英文说:“再说一次。”

“你现在要去哪里?”

在这个城市中,“幽灵”还有好几个可以藏身的地方,但靠近这附近的只有一个。“幽灵”告诉尤索福该往哪儿开后,拿出五千美元现金塞给他:“你再去找人来帮我,行吗?”

尤索福犹豫了一下。

“我也很为你朋友的遭遇感到难过,”“幽灵”说,并尽可能用同情的口吻,“但他们都太不小心了。你不是个粗心的人,所以我需要你继续帮助我。我会额外再付给你一万美元,是只给你一个人的,你不必和别人分。”

他点点头。

“好,那你就去找人吧。不过,别去土耳其社区找,不要再回去了。警方一定已在监视那个地方。还有,你去换一部手机,然后再打电话给我,告诉我你的新电话号码。”几分钟前他在逃离那幢大楼的住所时,匆忙带走了放在那里的另一部手机和现金。他把自己的新电话号码告诉了尤索福。

“让我在前面那个路口下。”

尤索福把车停在坚尼街的路边,此处离昨天差点儿就被他们杀害的吴启晨住的地方不远。“幽灵”下了车,又俯身靠在车窗上,要尤索福把刚才他交代的事用英文再说一遍,确定他记住了自己新的手机号。

休闲旅行车开走了。

“幽灵”伸了个懒腰,目光落在一位穿着紧身针织上衣和迷你短裙的中国女孩身上。这个女孩才十来岁,脚下却穿了一双高得夸张的高跟鞋,使她走起路来免不了有些歪歪扭扭。

他看着这个女孩消失在人群中。在街上,把视线投在这女孩身上的男人,并不只有“幽灵”一个,但“幽灵”猜想他可能是唯一想先将她凌虐一番才加以奸淫的人。

他转身朝着和女孩相反的方向,走上街景凌乱的坚尼街,他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大约东向一公里,才能到达他的另一个藏身地。他一边走着一边思考他接下来所需要的东西:首先是一把新枪,火力要大一点的,例如西格或格洛克手枪。以目前的局势看来,谁能先找到张家的人还很难说,而万一再遇到和警方正面冲突的状况,他就需要有足够的火力。此外,他还需要新衣服,以及其他一些零碎杂物。

这场战役变得越来越有挑战性了。他知道许多和狩猎有关的知识,而其中有一个重点是:强劲的对手会预先知道你想找出他的弱点、针对他最脆弱的地方攻击,因此他会特别加以防护。然而,要战胜这种敌人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利用他的强项来攻击他。这正是“幽灵”现在盘算要做的事。

耐心?他问自己。

不。耐心等待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张梅梅倒了一杯茶,放在意识仍有些不清的丈夫面前。

他看着这个浅绿色的杯子,但注意力却和他的妻子和儿子一样,集中在那台正在播报新闻的电视机上。

在威廉的翻译下,他们知道新闻说的是一起发生在下曼哈顿的双尸命案。其中一名死者是土耳其人。另一名死者是六十九岁的中国老人,据说他是福州龙号上的乘客之一。

半小时前,张敬梓才从完全不省人事的沉睡中醒来。他想站起来,却重重地摔在地上,孩子和妻子紧张地跑了过来。他发现那把枪不见了,立刻明白父亲所做的事,于是便跌跌撞撞地朝大门奔去。

但梅梅拦住了他。“来不及了。”她说。

“不!”他尖声嘶喊,跌坐回沙发上。

他转身看着她。挫折和悲伤让他燃起了愤怒的情绪,并毫不留情地投射在她身上:“是你帮他的,对吧?你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她拿着宝儿的猫咪玩具,低头看着它,一语不发。

张敬梓握起拳头高高举起,想往她身上揍去。梅梅眯起眼睛,只稍稍偏过身子,准备承受即将落下的拳头,跷腿坐在椅子上的威廉不耐烦地换了一只脚,而罗纳德则大哭起来。不过,张敬梓却放下了拳头,心想:我向来要求她和孩子尊重长辈,尤其是要孝顺我父亲。他知道父亲一定会以公公的身份要她帮忙,而她也只能顺从。

在药效造成的影响渐渐消失后,张敬梓坐了好一会儿,饱受焦虑的折磨,心中只希望能有好消息出现。

然而,电视新闻报道却证实最坏的事情发生了。

记者说,那名土耳其人被一名老人开枪打死,而老人自己也因服用过多吗啡身亡,显然是自杀。据说,凶案发生的这间屋子是蛇头关安的藏身地,他因涉及昨天早晨发生的福州龙号沉船案而遭警方通缉。不过,今天在警方赶到现场前,关安已经逃走了。

罗纳德又哭了起来,他看看电视,又看看自已的父母亲,嘴里喃喃嚷着:“爷爷……爷爷……”

威廉盘腿坐着,一边焦虑地摇动身体,一边万分痛苦地将新闻报道的内容翻成中文。巧合的是,电视里报道新闻的那名主播,也是一位东方面孔的华人。

报道结束了,在电视新闻确定张杰祺的死讯后,梅梅站起来走进卧房。她拿了一张信纸回来,交给丈夫,然后把宝儿抱在怀里,擦擦她的脸和双手。

张敬梓茫然地接过这张折得很整齐的信纸,慢慢打开。信纸上的字是用铅笔写的,虽然不是用饱蘸墨汁的毛笔,但每个字仍写得十分俊秀。老人曾这么教导孩子:一位真正的艺术家,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胜过任何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