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2/2页)

“他会下钢夹来对付狗吗?”费纳问。“谁也不会那样对付狗的。谁也不会那样伤天害理。”

海克弯腰扶起爱米尔的右耳,上面有一个圆洞,大小正同等于一枚零点三直径的枪弹。费纳憎恶地打了声惚哨,川顿·海克吆喝道:“爱米尔,找!”

莉丝在暖房里往玻璃上贴胶带,贴成很粗的×形。她还记得二十五年前往暖房安装这些玻璃的情景,她母亲站在工地,手臂交叉在胸前,眼睛严厉地盯着做活的工人。母亲常常皱起眉头,因为她相信,你越露出警惕的模样,别人就越不敢欺骗你。

莉丝边贴胶条,边在暖房里缓缓移动。她听到背后有响动,回身一看是波霞在地上的一个纸箱里搜寻东西。她终于脱去了纽约大都会的时髦服装,听从莉丝的建议,换上了牛仔裤和运动衣。莉丝不由得又向她道谢,感谢她留下来。可波霞只是抓起几卷胶带便匆匆离去,嘴里念叨着:“这房子的窗户真他妈的多。”

随即传来她上楼的脚步声,像一个小姑娘蹦跳着去接电话似的。

莉丝忽然意识到暖房里的顶棚灯还亮着,是欧文找麻袋时打开的。她关上灯。莉丝很尊重植物日常的生态循环——只要做得到,她自己从不愿让闹钟吵醒。她认为身体的节奏是与灵魂的节奏相协调的。植物也和人一样。她装了一排五百毫微米人造太阳灯,在阴天时补充光照;又装了一组蓝、绿色低瓦灯,供夜间照明。这组柔和的小灯既能为暖房照明,又不打扰她的花木睡觉——她相信花木们也需要睡眠。

这是一种园艺家所说的暖花房。母亲在暖房里到处装着旧式的暖气,可这种暖气老出故障。那女人似乎生来就对科技不感兴趣,情愿听凭自然和命运的安排,让她的玫瑰花自生自灭。莉丝可不满足于这种状况。毕竟已经到了电脑时代,于是她在暖房里装设了微电脑调温系统,即便在最寒冷的夜间暖房里也要保持在华氏62度以上。房顶上还装上自动换风扇,南面玻璃墙上装着滚轴式百叶窗。

暖房长35英尺,宽20英尺,一边是埋在沙中的插枝、树苗;另一边是种植成熟花木的花圃和育种花台。插枝区的地下铺设着土壤保温线、水管、自动控制喷头、毛细管沙台等向花木提供水分。与暖房相连的盆栽区和板条遮阳棚铺的是水泥地面;暖房里则是砾石地,中间贯穿着曲折的石板路,取代了原先的水泥地。这是一种深沉的蓝绿色石板,莉丝亲自挑选这种颜色来纪念将要诞生的“劳伯歇蓝玫瑰”。她的雄心是培育出一种野兔凫毛般的亮蓝色玫瑰,以她的名字命名,载入《全美玫瑰花品种录》中。

两只雌犬忽然激动地扯着牵索往前冲。追捕者同时拔比枪来,海克的枪张着机头。一只野物——吃乡村垃圾长肥的獾子——蹦起来逃走,环圈毛纹的尾巴隐没在树丛中。两人都舒了一口长气。

海克放下他那把老式德国枪的机头,叫爱米尔蹲下,等着查理·费纳咒骂他的雌犬,让它们再闻一次胡鲁贝克的短裤,恢复对气味的记忆。海克凝望着四周那似乎是没有尽头的田野。它们从胡鲁贝克偷兽夹的棚屋出来已经走了五英里路,几条狗却仍在柏油公路上追寻气味。海克追捕过的逃犯中从没有人像胡鲁贝克这样死心塌地沿着公路逃跑。这种做法似乎愚蠢透顶,但现在看来却是计高一筹:他采取了与人们的预想相反的行动,这就为自己争取不少时间。海克心里闪过了一个短暂的念头:他们似乎十分错误地估计了胡鲁贝克。这想法使他浑身打了一个冷颤。

费纳的猎犬们又回到路上,两个追踪者在旷无人迹的公路上赶路,头顶上是一片漆黑的夜空。

这条公路从一些零星小乡镇中穿过,是本县比较荒僻的地区。胡鲁贝克如果想去波士顿,他就绕了远路。不过,海克想,这条路线更高明,因为这一带人烟稀少,也难得碰上车辆和警察。

他们跟在狗的后边,把牵索收得很短,以防狗碰到兽夹。朝东走了才三英里,胡鲁贝克的足迹就转到北面,上了一条土路。一百英尺远处有一家简陋的路边餐馆。

爱米尔嗅到新的踪迹,领着他们沿着土路转向东北方。离那家餐馆不到二百码处,他们发现了胡鲁贝克转向田野的地点。“等等,”海克低声说。

费纳和海克把牵索收紧,这回他们再也用不着狗来帮忙——离他们不到五十码处的林子里传来了胡鲁贝克的喊声。

费纳揪住海克的胳膊,两人都站住了。“小孩”伏到地上。他们听见树林里传来胡鲁贝克凄厉的呻吟声。

找到了胡鲁贝克,海克高兴得忘记自己已经不是警察。他向费纳和小孩打手势,那是警察们接近攻击目标时使用的一套身体语言。他把一个手指按到唇上,指一指声音传出的方向,示意费纳和小孩向前进。海克弯腰低声对爱米尔说:“坐下。”狗卧了下来,但显出因为退出行动而不高兴的样子。海克把它拴在一棵树上。

“我从这儿插过去,”费纳轻声说,口气里带着指挥者的口吻。海克当然不想争夺指挥权,但他绝不肯失去亲自逮住猎物的机会。领取奖金时可不能有争议。他朝费纳一点头,拔出自己的德式手枪。

小孩眼里闪着光,手上举着枪,再也不像个小孩了。他按照费纳的指示包抄到树林北边,海克和费纳走到土路中间。他们移动得极慢,也不能打手电筒。茂密的铁杉像伞盖般把那片林子遮得黯然无比。

吟唤声更响了。凄厉得令人心颤。

海克看见一辆车——一辆长拖车,停在树荫里。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心想发出呻吟的可能不是胡鲁贝克,而是这辆车的司机,被那疯子打伤了。也许这正是胸部受了重伤的司机在痛苦呻吟。他与费纳默默地互望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与自己想法相同。他们继续小心翼翼地前进。

海克看见他了,不远处一个模糊的身影。

是迈克·胡鲁贝克,腰身如此粗胖,样子都走形了。

他的吟唤声像一条发狂的狗。

他躺在地上,想爬起来。也许他跌了一跤,摔伤了。也许是被那辆大卡车撞伤了。

也许他听到雌犬的叫声,故意装作受伤的样子,想把追捕者引诱过去。

海克和费纳的对面,“小孩”匍匐着出现在空地的另一边。费纳举起三个指头。年轻的警察也做出同样的动作。费纳扣上扳机,另一只手举到头顶,用手指示意:一……二……三……三个人同时扑向空地,三枝枪指向前方,三把手电筒的强光一齐照射着面前这个庞大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