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3页)

暴雨更猛烈地敲打着窗子。是枪弹声,他想。枪弹射穿脑袋的声音……迈克用手捂住了耳朵。过了一会,他发现她正盯着自己。

“有人追我,”他说。

“你是逃犯吗?”她耳语着问。“是从哈穆林监狱逃出来的?”

“你真行。别想套我的话。你知道得太多。”

迈克弯腰抚摸她细软的金发,她浑身一颤。“挺好,”他说。“你没戴那该死的帽子。好……好。”

“请你别伤害我。我给你钱。要什么都行……”

“给我一个一分钱硬币。”

“我有一点积蓄,大概有三千块,可是存在银行了。明天早上九点到银行去,我一定——”

迈克吼道:“给我一个硬币!”

她慌忙在钱包里搜寻。迈克伸出他巨大的手掌,她让硬币落在他手中。他握住硬币,把手伸到她脑后,问道:“硬币上哪个词是由七个字母组成的?”

“我不知道。”

“猜,”他不耐烦地说。

她拧着自己的双手。“我们信仰上帝。美利坚合众国。不对。天,我想不起来!”

“就在由七个字母组成的‘林肯’后边,”迈克看也不看那钱币,“那个字就在林肯背后,一共七个字母,像一把枪对着林肯的头。”

他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头。她闭上眼睛低声说:“我不知道。”

迈克说:“自由(liberty)。”他把硬币扔到了地上。“我饿了。有吃的吗?”

她不哭了。“你饿了吗?”她望着厨房。“我有烤牛肉、辣椒酱……请随便吃。”

他走到桌旁,坐在椅上,轻轻展开一张纸餐巾。餐巾只盖住他膝上很小一块地方。

她问:“我可以站起来吗?”

“你不站起来怎么给我端饭呢?”

她跌跌撞撞走进厨房给他预备了一碟食物,迈克大声唱着歌。她把一个食盘放到他面前。迈克忽地停止唱歌,拿起叉子切下一片牛肉,加上一点果冻,放进一个粉红小碟里摆到她面前。

她望了一眼食物,疑惑地看着他。

“我要你先吃!”他说。“我已经……哦,你以为里面有毒?”

她吃了一口,朝他笑了笑,又立刻收起了笑容。他端详了她一阵,放下了叉子。“有牛奶吗?”

“牛奶?我有低脂牛奶。行吗?”

“来点牛奶!”他吼道。她蹦起来去取牛奶。回来时他已经开始吃了。“我在牛奶场干过。”

“哦哦,”她礼貌地点着头。“在那地方干活一定很不错。”

“很不错。迪克医生给我找的活。”

“迪克医生是谁?”

“他是我爸爸。”

“你爸爸是医生?”

“唔,”迈克嘲讽地一笑,“不是真爸爸。”

“那当然,”见他脸上阴沉下来,她赶忙表示同意。他不吃了。她对他说,他的帽子挺好。迈克摸摸帽子笑着说:“我也喜欢这顶帽子。我原来有头发,后来剃掉了。”

天上乌云汹涌,像科幻电影里的特技镜头。波霞·劳伯歇呼吸着树叶腐朽时发出的气息和湖上飘来的气味。几步之外,她姐姐扬起铁锹,把一锹沙砾堆在陷入泥里的汽车前轮周围。

这年轻女子伸屈了一下手指,觉得套在湿呼呼的手套里的双手要起泡了。她感到浑身肌肉发酸,大雨砸得头疼。

然而使她感到不快的还有另一件事,一个模糊的记忆——不是这场风暴。起初她觉得是那个逃跑的人。但是她从不真正相信像迈克·胡鲁贝克这样的病人居然能从医院一直跑到岭上镇来,尤其是在这样风雨交加的夜晚。

波霞感到心里一怔,她忽然意识到,那不断泛起的朦胧记忆是印第安舍身崖。她本不打算跟姐姐、姐夫一道去那里野餐。她对郊游不感兴趣,对那个国家公园不感兴趣——尤其是印第安舍身崖公园。她曾多次在老师逼迫下去那里参加无聊透顶的野外考察,后来她又多次躺在男友身子底下,或是男友的男友身子底下,有时是陌生人的身子底下,呆望着头顶的树梢。

只是因为她对曼哈顿的单调生活厌烦得无法忍受了……。于是,在五月一日那天,波霞不情愿地带上了甜甜圈、醺鲑鱼、奶酪、杂志、比基尼泳装和遮阳眼镜。她容忍租车站的服务员无礼的态度,她容忍了混乱的交通,她打起精神与可怜的、神经质的凯丽尔相伴,她耐着性子在这乡郊度过了极无聊的一天。然而这趟旅行唯有一个人没让她心烦,那就是罗伯特·吉列斯皮。起初波霞并不认为罗伯特是个值得一交的男子。在去印第安舍身崖的路上,波霞和莉丝、凯丽尔一道坐在罗伯特那辆四档四轮传动车的后部。她在心里给罗伯特评分,多数项目都不及格:智力勉强过得去;过胖,超重十五磅;太油嘴滑舌;太傲慢;话大多;老婆是个庸俗不堪的女人。

波霞知道,从道理上讲,罗伯特没有任何诱人的地方。但罗伯特的确是个诱人的男子。莉丝在后边打瞌睡,无聊的朵蕾西专心地往手指上抹红色指甲油,罗伯特就不停地向波霞提问。她住在哪儿,喜不喜欢这个城镇,喜欢自己的工作吗……他好像对她很感兴趣,说话时眼里闪着激动的亮光。

到达印第安舍身崖公园时,波霞已经成了他随时可以猎取的对象。

他们俩一道从停车场朝汽车走去,罗伯特瞥了一眼波霞穿的跑鞋,便谨慎地问她可不可以一道去跑步。

波霞说:“也许吧。”

他认为这等于应允了。“让我先跑,”他压低嗓门说。“咱们在老山洞那儿会面。我跑出去十分钟之后你再出发。”

“也许吧。”

到石岬海滩之后,波霞感到自己已经具有操纵罗伯特的力量,她决定好好利用自己的影响力。她做了几下准备活动,然后自顾自开始跑步,根本不和罗伯特打招呼。她跑了半英里,到了他提到的那个山沟。跑过老山洞之后有一片松林,松树下边的地上铺着柔软的松针,有的是青绿色,有的已经泛红。波霞坐在旁边一块石头上,寻思着罗伯特会不会来。也许他会留在妻子和莉丝身边,作为对她的报复。如果他那样做,波霞当然会更尊敬他。但波霞既无兴趣也无必要去尊敬男人,尤其是像罗伯特·吉列斯皮这样的男人。他应该来,不然波霞今天定会给他点颜色看看。她查看了一下这块林间空地,林子两边耸立的白色岩壁把这里遮挡得阴森森。天也阴了下来。

她从那块岩石跑到松树下铺着厚厚松针的“松床”上,一排灌木和铁杉树挡在了中间,从林间空地看不到“松床”。过了四十分钟,罗伯特跑步过来了。他喘着气,一点也没责怪波霞不与他合作。他撅着嘴查看自己的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