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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显是个男人。隆美尔看得出来这一点。可这扮相真是惟妙惟肖。一曲终了,隆美尔也随着人群报以最为热烈的掌声。“这到底是谁啊?”他向豪德上校问道。

“我们连部办公室的一个下士,伯尔格。显然他以前在夜总会干过。”

“真不错啊。”隆美尔说,“还有吗?”

“啊,有的,元帅阁下。还有非常非常特别的节目。”

音乐家回到台上,合唱团又演唱了几首小调。他们下台之后,演出又停歇了一小会儿,随即传来一阵连续的军鼓敲击声。大幕拉开,柔和的灯光亮了起来。正当舞台侧边的合唱团高唱《非洲军团之歌》的时候,隆美尔走上了舞台。没错,就是隆美尔。他带着沙漠护目镜的军帽,穿着旧皮大衣,白色丝巾随意地系在脖子上。他两只手都戴着手套,一只握着元帅权杖,另一只漫不经心地叉着腰。他用分毫不差的口气所呈现的,是阿拉曼战役之前那段著名的动员演讲片段。

“我知道,我所给予你们的并不多。沙漠、酷热,还有蝎子,不过,一路上我们都同甘共苦。再挺进一步,前面就是开罗,可要是我们失败了——至少我们一起拼搏过。”

整个大厅寂然无声。豪德上校焦急地看着隆美尔:“元帅,希望这个没有冒犯到您。”

“冒犯?我觉得他实在是太棒了。”隆美尔一跃而起,“好!”他大叫着用力拍手;身后所有的观众也纷纷起身,跟着《非洲军团之歌》一同热切地放声歌唱。

临时搭成的化妆室紧靠着厨房。埃利希・伯尔格瘫在化妆间的椅子上,端详着镜中的自己。他的心怦怦地跳,身上到处都是汗。在本尊的面前进行模仿,这可真是个苦差事——更何况,是一位大人物,这样富有魔力的一个名字,在整个德国都受到爱戴的这样一位军人。

“还不坏嘛,海因尼,”他喃喃道,“恭喜你。”他从抽屉里翻出一瓶杜松子酒,拔掉塞子喝了几口。

一位德意志伞降猎兵旅的下士嘴里竟然说出意地绪语,无论是谁听到了,都会觉得奇怪。这其实是他的秘密: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埃利希・伯尔格,而是海因尼・鲍姆,犹太人、演员、柏林夜总会的歌手。他为此而自豪。

他的故事其实简单到令人难以相信。他在全欧洲的夜总会都演出过。至今未婚。坦白讲,他的偏好更倾向于男人,而不是女人。尽管纳粹接掌了政权,但因为他年迈的双亲始终住在柏林,而且,他们根本不相信能出什么事,所以,他还是一直坚持留在柏林生活。当然,到底还是出事了,不过并没持续很长时间:鲍姆是一名演员,帝国还是需要他的。虽然仍需要佩戴有大卫星标志的袖章,但他拿到了一系列的许可证,当他的朋友们全都被带走时,这些许可证使得他和家人幸免于难。

在一九四〇年的一个不幸的夜晚,他正从夜总会回家,快要到家时,他看到自己的父母被盖世太保从家里抓走了。他本就是个胆小鬼,于是吓得掉头就跑,直到为了把大卫星从身上扯掉,跑进一条小巷子后才停了下来。那一年他四十四岁,还过着好日子,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岁。他走投无路了,因为他的身份证明告诉了全世界:他是个犹太人。

于是,抱着混上船只远走高飞的侥幸念头,他搭上一列开往基尔的火车。在他到达的前一天,英国皇家空军刚对这座城市进行了第一波毁灭性的大轰炸。他在市中心的废墟和着火的房屋间跌跌撞撞地寻找掩体,躲避英国空军的第二波空袭。他躲到一个地窖里,发现一男一女,还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都已经死了。从身份证件上看,他们是一家人:埃利希・伯尔格,他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女儿。此外,伯尔格的口袋里装着一份入伍通知,他被要求下一周去报到。

对一个害怕成为犹太人的犹太人来讲,还有什么出路比冒名顶替更好的呢?虽然他比伯尔格大十岁,不过没人看得出来。改掉两张身份证明卡片上的照片是小菜一碟,再把尸体拖到街头的断瓦残垣中去,过上一阵子,人们就会发现这具柏林犹太人海因尼・鲍姆的尸体。为了不露马脚,还得找块砖头把死人的脸给划花,不过这对一路经历过这么多磨难的他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讽刺的是,他竟然被分派到了空降部队。从此,他的足迹遍布各地:克里特岛、斯大林格勒,还有北非。他身穿空军制服和马裤,脚踏伞兵靴,成了流光溢彩的英雄,一级和二级铁十字勋章就是良证。他又倒了一杯杜松子酒,这时,身后的门开了,隆美尔、豪德上校和霍夫尔走了进来。

已经是午夜了,休・凯尔索从来没比此刻更快活过。他正在美国科德角的那栋避暑小屋的阳台上,坐在摇椅里读书,手边放着一杯冰水。海滩上,他的妻子简正一边喊着一边朝他走来。她的脸庞被太阳帽的阴影遮盖着,旧棉布裙子下面的一双美腿被晒成了棕色。女孩们身穿泳衣,拎着小桶和小铲子。她们的喧闹声渐渐消失在午后温暖的空气里。每个人都那么高兴,高兴得不得了。他再也不觉得冷了,什么也感觉不到了。简走上阳台的台阶,他探过身子想要握住她的手,声音却不见了。他惊醒过来,浑身颤抖。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海面平静一些了,但是看起来他仍然移动得非常快。他用僵硬的手指拉开筏口的拉链,探出头去。无边的黑暗里,只有翻滚的水面偶尔闪出幽幽的磷光。海水弄得他的眼睛又涩又疼,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一处光亮。他摇摇头,阖上眼睛又睁开——显然,他错了,眼前只有无止尽的夜。他拉上筏口,躺回去闭上眼,努力想着简和他的两个女儿,想着还会不会看到她们。

自打远离德文郡和莱姆湾,他已经漂了七十多英里,他对此并不知晓。不过,这次他的双眼并没有骗他,他所看到的,是德军一处警卫哨所发出的一瞬的亮光。那里是格恩西岛西南端的朴莱茵蒙特角,德国人打开门,刚好要去换防。再往西南方大约三十英里,就是泽西岛,是海峡群岛里最大的岛屿。让睡梦中的他不胜其扰的,就是从这个方向吹来的清新海风。

隆美尔斜倚着壁炉架,用靴子拨弄着火苗:“那么,大家都希望我跟冯・施蒂尔普纳格尔和法肯豪森谈谈喽?”

“是的,元帅阁下。”霍夫尔说,“不过就像您指出的,眼下谁都得非常小心才行。像这种会面,保密太关键了。”

“还有抓住好机会。”隆美尔说,“保守秘密,抓住良机。”壁炉架上的钟敲了两次。他笑着说:“凌晨两点钟,正是想出疯狂点子的最好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