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西岛・一九八五(第2/3页)

“玛尔提诺呢?”

“他的健康状况恶化了。在里昂造成的胸口伤一直很糟糕,不过他也在贝克大街做内勤工作来着。登陆日之后发生了许多事情,我们住在一起,在雅各布・维尔住宅小区有间公寓,离上班的地方非常近。”

“你们快乐吗?”

“嗯,快乐。”她点点头,“我一辈子最快乐的时光就是那段日子。不过啊,当时我就知道这种日子不可能长久。您也明白,他要的比这更多。”

“他想要去参加行动?”

“对。他不去战斗不行,就好像有些人不喝酒不行。而且他的一辈子也就是这样走到了头。一九四五年一月,德国某些将领跟英国情报机关接上了头,想要尽快把战争结束掉。为了办妥这件事,道格・门罗制订了一个计划。敌机航空队派志愿飞行员带哈里开着阿拉多教练机飞到德国。您知道,这种情况下,飞机涂装的都是德军标识,而且他们两个穿的也都是德国空军制服。”

“遇难了?”

“噢,去倒是去成了。他们在莱茵河的对岸着陆,他也见到了相关的那群人,然后飞回来了。”

“结果消失了?”

“当时他们的航程是通报过战斗机指挥部的,现在看来,这个消息肯定没能传达给某个中队的飞行员。不是这个就是那个办事员犯了错,诸如此类。”

“我的上帝啊,”我说,“有时候这种小疏忽最容易造成大悲剧了。”

“一点儿没错。”她点点头,“有记录显示,当时,有架阿拉多遭到了一架喷火式战斗机的攻击,位置离马盖特不远。那天的能见度非常差,钻到低云层之后,战斗机的飞行员就追丢了。当时大家的推测是,阿拉多坠到海里去了。不过现在算是真相大白了。”

一阵沉默。她从筐里拣了几根木柴扔进壁炉里。“那您呢?”我说,“后来您怎么样?”

“我过得很不错。政府特批我上医科学校。战后,他们对退役人员还是比较慷慨大方的。我取得了相关资质后,就回到了当时的克伦威尔医院,做了一年的内科住院医师。这挺好的。毕竟,对我来说,克伦威尔是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然而您终身未嫁。”我这句话是陈述,而不是问题,可她的回应让我吃了一惊。其实,那个时候我要是稍稍用点脑子,就应该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的天哪,您怎么会这么想?圭多会定期来伦敦。有件事他当时没提到,那就是,奥里西尼家族究竟有钱到什么程度。我在医科学校的时候,他每年都来向我求婚,我一直说‘不’。”

“那他也不气馁、屡败屡战?”

“他结过三次婚,每次婚姻破裂后就会来找我。最后我到底是心软了,不过也跟他约法三章,告诉他婚后我还是要作为医生参加工作。家族的庄园在佛罗伦萨郊外,所以我就合伙开办了一家乡村诊所,开了好几年。”

“这么说,您真的是伯爵的夫人喽?”

“恐怕是吧,萨拉・奥里西尼伯爵夫人。圭多三年前死于车祸。您能想象吗,都六十五岁了,他还跑去开着法拉利跟人飙车?”

“从您给我讲的这些事情看来,这种事他确实干得出来。”

“这间房子是我父母的,我一直惦记着,所以到底还是下决心回来了。想在这种小岛上做个医生,用我娘家的姓会更容易些,要不然,当地医生总觉得是外来客在抢他们饭碗。”

“那您和圭多呢?你们过得快乐吗?”

“为什么想到问这个呢?”

“因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您还是回到了这儿来,所以我就想起这个问题了。”

“这个岛是个奇怪的地方。它就是有种奇怪的力量,能把人拉回来,有时候,即使隔上许多年也是如此。我不知道您说的是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不是为了追寻什么失去的东西才回来的。至少我不是这么想的。”她摇摇头,“我很爱圭多。我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就是现在的伯爵,一个礼拜从意大利给我打两次电话,总是求我回佛罗伦萨,跟他一起住。”

“我明白了。”

她站起身。“有一点,圭多也明白。他把这个叫作我的‘旧日余晖’——我一直都放不下哈里。海伦阿姨告诉过我,相恋和爱一个人是不同的。”

“她还告诉过您,玛尔提诺不适合您。”

“这一点她说得很对。哈里灵魂上的创伤不是我能够治愈的。”她再次拉开桌子抽屉,取出一张黄色的纸片,把它展平,“这就是第一天在鲁尔沃斯的小屋里,他写完又扔掉的那首诗。就是我后来捡回来的那张。”

“我能看看吗?”

她递过来,我很快地扫了一眼:车站午夜阴森一片/你写希望/你能投递给谁/你要换班火车要另寻出路/现在没有火车/车开走已经很久/没有路可以回头。

我把纸条还给她的时候,没来由地感到一阵低落。“他说这是首‘歪诗’,”她说,“但是这首诗其实把他说得很明白。‘没有路可以回头’,也许他到底还是说对了。也许他本就应该死在一九一七年佛兰德斯的壕沟里。”

对此我不知道说点什么好,所以我说:“耽搁您太长时间了。我得回酒店去了。”

“您住地平线旅馆对吗?”

“是的。”

“他们的服务很不错的。”她说,“我送您过去好了。”

“不麻烦了吧,”我谢绝道,“太远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想顺便去墓地摆点花。”

雨下得很大,天际线那边一片黑暗,一直延向海湾。我们就在这黑压压的天色里驱车下了山坡,停在圣布瑞雷德教堂门外。萨拉・德雷顿钻出车门、撑起雨伞,我把花递给她。

“我想给你看些东西。”她说,“就在这儿。”她领着我走到公墓年头较老的区域,最后来到一块满是苔藓的花岗岩碑石前。“有什么想法?”

碑石上面写道:第五孟加拉步兵团亨利・玛尔提诺上尉于一八五九年七月七日长眠此地。

“去年我偶然间看见了这个。我一发现这块碑石,就请了一个专门替人查溯家谱的机构帮我查明了这件事情。玛尔提诺上尉是从驻印度的部队退役来到这里的,可能是由于旧伤复发之类,四十岁的时候就去了。他的妻儿后来搬到兰开夏郡,之后又移民去了美国。”

“太不可思议了。”

“我们当时来到这个地方,他告诉我说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好像回了家一样。”

穿过碑林往回走的时候,我说:“那些埋在这里的德国人后来怎么样了?”

“战后都迁走了。”她说,“据我所知,都迁回德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