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宿佛(第4/5页)

“你的想法?你不是在研究幽灵的事吗?你懂什么?”

两名刑警转头看着我,同时挑着眉毛问:“幽灵?”他们似乎仍然以为真备是佛像研究家。

“我当然知道。”

真备镇定自若地回答,然后,说出了一句惊人的话。

“二十年前,从瑞祥房失踪的并不只两个人而已──我没说错吧?”

松月老房主没有回答。

“应该还有另一个人吧?应该还有一个男孩──茉莉小姐应该已经怀了一个男孩。”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来窸窸窣窣衣服摩擦的声音。吱,移动的短促声音。有人慢慢靠近拉门内侧,终于有一扇门打开了──

“──你到底是谁?”

坐在轮椅上的松月老房主出现了。

真备抬头挺胸,直视着对方。

“一个研究幽灵的人。”

那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发自肺腑的真诚话语。

松月老房主一动也不动地瞪了真备足足有一分钟,干涩的双唇终于叹出一口气。

“──真有趣。”

然后,他半闭着双眼,摇了摇头,似乎下了决心。

“你说得没错,在茉莉和隆三失踪时──茉莉的肚子里已经怀了一个男孩,那是隆三的儿子。除了我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件事。”

我努力克制,才忍住没有叫出声音。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和我有相同的心情。

“是茉莉小姐告诉你的吗?”

“没错,是茉莉告诉我的。那时候,我们面对面,刚好是像我和你现在的位置,她那时候的肚子还没有很大──她说她的月事没来,去医院检查后,医生对她说恭喜,已经有两个月身孕了。”

真备无言地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我们注视着松月老房主的脸,等待他的下文。

“茉莉对我说,她爱隆三,想和隆三结婚。我同意了,因为我之前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他们的关系,所以,我毫不犹豫答应了他们的婚事。但是──”

松月老房主停顿了一下,痛苦地叹了一口气。

“我提出一个条件,她肚子里的孩子要继承瑞祥房。”

松月老房主要求韮泽和茉莉的儿子成为第七代松月。原来如此──松月老房主的儿子第六代松月膝下无子,这个条件很合情合理。要求有血缘关系的子孙继承历史悠久的造佛工房是很天经地义的事。

“茉莉听我这么说,表情立刻沉了下来,低着头,什么话都没说。我告诉她,不用急着回答,她可以回去好好思考。茉莉一言不发,只是拚命点头……”

一阵风从山上吹来,松月老房主拉了拉弁庆缟的和服。

“之后,我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只是等待茉莉或是隆三来找我谈。茉莉整天都愁眉不展,好像很烦恼。隆三在工房内不和任何人说话,闷着头雕刻佛像。他的神情──该怎么形容──对,简直就像鬼上身。”

鬼──

“他那个时期的刀法真的很可怕,每一刀都好像注入了自己的灵魂,注入了自己的生命──放置所的那尊千手观音也是那个时期的作品。”

千手观音。令人联想到鬼的佛像。

“结果,某一天早晨──茉莉小姐和韮泽先生就突然销声匿迹了吗?”

真备用平静的语气插嘴问道。松月老房主紧抿嘴唇,轻轻点了点头,好像在努力克制内心涌起的感情。

“到头来,一切都是我太自私了。错就错在我说了不该说的话,他们并不打算让孩子继承瑞祥房,他们不愿意一辈子都生活在这个狭隘的,好像地鼠村洞的世界。所以,他们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起争执──”

说到这里,松月老房主抬头瞥了真备一眼。

“真备先生,你知道宿房长廊下发现鎌刀的事吗?”

“已经听说了。”

“是吗……”

松月老房主在用力叹气的同时低吟道。

这时,我也终于掌握了大致的情况。松月老房主在同意韮泽和茉莉结婚的同时,提出要他们的儿子继承瑞祥房这个条件。这件事导致他们产生了摩擦,发展成争执,最后造成了茉莉挥刀杀了韮泽这种最糟糕的结局。当然,事到如今,已经无从得知事情的真相,但从前后的情况来分析,应该八九不离十。

“你为这件事深感自责吧?”

松月老房主宛如一根古树般坐在轮椅上沉默不语。他和松月、鸟居和唐间木老爹一样,在这二十年的漫长岁月中,把痛苦埋藏在内心深处,没有向任何人提起。

“但是,真备先生──”松月老房主突然抬起头开口问:“你问这些事干嘛?我刚才也说了,这和瑞祥房目前发生的事应该毫无关系。”

真备没有回答,反而问松月老房主:

“老房主──你知道这一连串命案的凶手是谁吧?”

面对真备这个令人震惊的问题,松月老房主只是淡无表情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是因为这里有刑警吗?”

听到真备的问题,松月老房主才把视线移向站在我身旁的两名刑警。

“──老房主,请你相信我。”

松月老房主缓缓抬起头,把空洞的眼神移向真备。

“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应该有很难解的原因──但我搞不清楚,只觉得应该是那个男人──干的……”

“那个男人是──?”

松月老房主摇摇头打断了真备的话,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转动轮椅的轮子,背对着我们。

“已经够了。”

松月老房主用缓慢的动作操作轮椅,回到室内。轮椅的背影消失在昏暗中。

“天气很冷,帮我把门关起来。”

真备不发一语地关上拉门。

4

真备从种着日本山茶花的小路转入陡峭的山路,一个劲地往前走。竹梨刑警在他身后一再重复着相同的话。

“真备先生,我们是警察。”

“我知道。”

“你是一般平民。”

“我知道啊。”

“既然这样──谷尾兄,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可以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吗?松月老房主似乎知道这次事件的凶手,但一介平民却指示我们不要追究。真备先生或许凭着他自己搜集到的信息得出某些结论,但向我们提供这些结论不是市民的义务吗?即使他要求我们闭嘴,我们也──”

“我没有叫你们闭嘴,我只是拜托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

竹梨刑警穿着皮鞋的脚快速挪动着,一脸怅然地看着对方。谷尾刑警从刚才开始就始终没有说话,他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沉思。他的这种态度令同事竹梨刑警更加心浮气躁。

“又是你的直觉吗?谷尾兄,这次我可──”

正当竹梨刑警再度对谷尾刑警苦苦相逼时,我们已经来到了瑞祥寺的寺门。真备快步走了进去,走向出现在眼前雄伟的寺院。建筑物周围的高大杉木高耸入云,黑色的土地上散落着已经变成茶褐色的杉叶。